第177章 造个金屋,藏起美人
作者:壑中溪   美女扶额,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最新章节     
    迤逦车驾自岳国禁宫恢弘的三出阙而入,一直往北阙宫殿深处去。
    宝殿如山,攒尖金顶,檐牙刺天,栋角连云,仍是数年前模样,只是彼时心境大有不同。
    车驾在一处山水园林停下。
    “依王上之意,赐娘娘居吾乡山房,请娘娘下车归置。”入宫后,流川到太极宫给岳暻回禀,换了慎怀亲自接引。
    云乐舒没想到,岳暻竟将她安排在老岳君晚年大兴土木,费资千万为蓼妃修建的江南园林里。
    园林入口那恢硕的刻着“洞天福地”的魏碑石匾,不知何时被换下,换作一木匾,用婉约小篆写着“吾乡山房”四字,“吾乡山房”与柔和的小篆配在一处,很有几分燕尔和乐的味道。
    屋顶凤形相风被晚风吹得微微旋动,檐角的风铃叮铃作响,伴有莺啼燕语,流水溅石的清音,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景韵。
    云乐舒在众人拥簇下入园,第一次踏足这虚造出来的南方水乡。
    园中依山傍水,错落立着富丽堂皇的屋室楼阁,水榭亭台藏缀在幽深秀丽的园林之中,屋室明廊通脊,雕墙峻宇,园林中古树参天,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随处可见奇异花草,品种稀贵。
    可奢靡破费营造出来的一片幻境,非驴非马,不伦不类。
    她心里的烟雨江南,根本不是这样的。
    “奴婢、奴才恭迎舒贵妃娘娘回宫,娘娘万福金安。”
    正屋门外宫女太监伏跪两侧,齐声行礼。
    云乐舒稍顿一瞬,在紫檀木雕花椅上坐下。
    “娘娘还不知,早在娘娘入宫之时,王上已颁下圣谕封娘娘为贵妃,赐封号‘舒’,王上为解娘娘乡思,亲自督工,命人将吾乡山房修葺翻造,希望娘娘感王上用心,在此住得舒心。”慎怀躬身道。
    云乐舒只抚了抚鬓,“我累了,想沐浴更衣。”
    慎怀面不改色,将门外跪着的其中几个宫人唤了进来,“薛芳、含桃、饮露,娘娘多日奔波,一身风尘,快伺候娘娘沐浴更衣,晚膳时分王上会过来,苍青,吾乡山房的戍卫便交给你了,可再别疏忽误事了。”
    “奴婢遵命。”
    “是。”苍青颔首起身,带着宫卫太监退下。
    竟全是熟悉脸孔。
    “娘娘一应衣食住行,均已安排妥当,若有旁的需要,差人到内府取用便是,晚间王上要来,还请您准备一番,奴才先行告退。”慎怀站在她面前,看她脸色苍白,神情落寞,也知她心里大抵不好受,与她行礼后便离开。
    好歹曾是一国皇后,且与图璧君上恩爱有加,一朝沦落敌国,落得个身不由己、宠弃由人的命,心里自是煎熬。
    “娘娘身上曾患寒疾,王上特意令人在吾乡山房内引了一处汤泉,方便您随时疗愈,请随奴婢前往沐浴。”薛芳向前,伸手要扶云乐舒。
    阿兆厌恶岳国人,先她一步扶住云乐舒,“还是奴婢来吧,嬷嬷前头引路。”
    门外来了个宫卫,道苍青有事要交代阿兆,向云乐舒要人,阿兆不放心地看着薛芳几人,不大愿意。
    云乐舒道,“她们皆是故人,别担心。”
    含桃饮露连连点头,“贵妃娘娘数年前曾来宫中做客,那时便由我等伺候,阿兆姑娘放心,我和饮露姐姐会尽心伺候娘娘的。”
    薛芳也道,“苍青大人如今负责吾乡山房内外防戍,咱们这里进进出出都要经过他,娘娘初来乍到,处境不易,阿兆姑娘轻易先别落人把柄,给娘娘添麻烦。”
    阿兆也才发觉今非昔比,在图璧时,娘娘专宠,上无太后管制,下无嫔妃作梗,宫里宫外,从无需看别人脸色,她是皇后的侍女,从来横行无忌,哪怕言行无状,君上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也不会与她计较。
    她顿时索寞起来,抿嘴看了云乐舒一眼,垂头与那宫卫出了正屋。
    薛芳重新扶过云乐舒,心头百感交集,轻轻唤了句,“贵妃娘娘。”
    云乐舒勉强一笑,“薛娘子......”
    故人相见,她却连寒暄几句的心情都没有。
    大抵薛芳几人都知她的怆痛和悲哀,只默默带她前去沐浴更衣,不敢贸然多嘴惹她烦心。
    从汤泉池回来,晚膳摆了一桌,她摇头说不饿,也不等岳暻来,兀自回帷房休息。
    华堂锦灯高照,芙蓉红帐枕席开,明镜光鉴,满室馨香。
    红绡纱帘,红烛明灯,红绸喜带,锦衾红被,红线织绣的鸳鸯枕面,妆台旁放着方才她拒绝穿戴的红色嫁衣及婚冠。
    入目之处,全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莫名想笑。
    她与君亦止没有这种仪式。
    立后那时,她心境流转,早不是少艾时那个对拜堂合卺满心痴念的女孩了。
    她和他几番辗转确定下的情意,根本不需要借这样的形式戳记彼此,冠上加冠,多此一举。
    本想休息,看了那满床红色一眼,她折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倒映的容颜出神。
    薛芳担忧道,“王上马上来了,娘娘不如还是依王上的意思,换上衣裳吧?”
    梳妆台上摆了精致妆奁,胭脂檀粉,珍珠美玉,玉梳粉扑,螺钿香粉,有各式各样的首饰珠宝,也有逼真的绒花绢花珠花通草花头饰,就是没有尖锐的簪钗。
    云乐舒摸了台上玉梳,替自己梳发,“你们下去吧。”
    薛芳环视帷房一圈,并无任何能伤人之物,与饮露含桃对视一眼,仍是不敢随意退下。
    云乐舒便随她们去,自己慢慢盘起长发。
    发似鸦羽,绾作云髻,再随意添上一朵通草花缀在发间。
    白玉似的指尖蘸一抹口脂,点在唇上,整个人忽然明丽了起来。
    不过几分颜色,饮露与含桃忽然便能透过她疏离的脸看到曾经那个笑靥明媚的年轻女医。
    旋即又为她喟然而叹。
    当日顾嬷嬷就曾忧心王上不会轻易放下对白姑娘的执念。
    如今......真是一语成谶。
    岳暻从外庭来,听说她连晚膳都不用,微微蹙眉,命人重做碗银耳燕窝羹送来。
    随后阔步到帷房寻她,丝毫不恼她不等他一起用膳。
    红烛影幢幢,窗纸上映出一副玲珑身影,他在门外停滞一瞬,英姿焕发地直奔内室。
    雪紫的衫裙,乌漆的发,瓷白的皮肤,荧耀烛光的眉眼,鬓间簪了一簇浅色的紫藤花,色调秀雅。
    极美。
    她不肯穿红嫁衣嫁他,他该恼的,可此刻见了这般模样的她,他却觉得这样也好。
    柔和,温润,把她面对他时的那层疏离和漠然都化开了些。
    美丽的紫藤花,往后只需萦纡攀缘在他身边,为他而活,便足够了。
    “见过王上。”
    云乐舒便知他来了。
    她很难给他什么好脸,为了兄嫂,为了图璧,只能逼自己咬牙忍耐。
    她转身,立即垂眼行礼,看也不看,便福身行礼,“贱妾见过王上。”
    姿态端得比寻常宫女还卑微几分,语气里却藏着一股不服的韧劲。
    “你是孤的舒贵妃,王后之下,众妃之上,何来‘贱’?”他微觑她。
    她被他扶起,仍垂着头,“一个和亲的贱俘罢了,贵妃么?哪敢肖想,王上真是说笑。”
    他洞悉她话里的机锋,也知他用这样的手段得到她,需要给她些时间适应身份转变,心里更清楚敢爱敢恨的姑娘不会轻易接纳他。
    “难道余生你要这般带着刺与孤相处么?”岳暻身姿颀长,微微靠过来,叫人隐隐生出压迫感。
    她不着痕迹退了半步,仰头看他,“那贱妾便学着温顺一些。”
    他身形若松,伸手将人拉到身边。
    像岩石峭壁上的岩岩孤松,偏伸手欲留峡中一霎而过的流风。
    往日冷峻算计的眉目,此时全是真情实意的欢喜。
    他不在意她的别扭,笨拙地讨好,“女医道你身上寒疾已愈,只是小产后又常常劳累,此番你又误食婆罗毒,虽及时解了毒,身子仍有些虚,连日来的奔波之苦,叫你受累了......晚膳你没用,如何能行?孤叫人炖了燕窝羹来,一会......”
    云乐舒撇开他手,眼里的恨意再也藏不住。
    小产......婆罗毒......
    他怎么能像无事人一样将这些害人痛不欲生的过往和阴谋诡计,大大方方地在受害人面前说出来?
    “我如今流落他国,没了丈夫,失了孩子,兄长困在你手里,身后是破碎山河和无辜百姓,你与我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摧毁我珍爱的一切?为什么欺我骗我,借我对你的信任,害我堕入深渊!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她眼里的恨灼热了起来。
    恨在心底潜藏,本就无法藏匿太久,何况她不善矫饰,何况这恨深入骨髓。
    身后薛娘子几人已然惊住,立即伏跪下去,“王上息怒,贵妃娘娘只是无心之言,请王上恕罪......”
    岳暻轻轻笑,笑里挟了几分疏纵无畏,利落鬓角,疏朗面孔,每个眼神都透着拿捏人心的轻慢。
    她果真是恨极了他。
    “非为深仇大恨,反倒是一片真情......你我也曾生死相依,孤对你处处用心,一心为你筹谋,却换来你不屑一顾,你那般决绝地为别人生孩子,却待孤这般绝情,为什么孤就不能从你身上讨回来呢?孤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感情。”
    “孤冒险潜入大佛寺那日,你若随孤离开,你的孩子就不会死,更不会有这后来许多事情,这全是你逼孤的,孤曾告诫过你的,不是么?”
    “人总要会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你选择他,便要承受他的无能带给你的耻辱......”
    他一副圣人皮囊,却知如何三言两语杀人于无形。
    她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卑鄙小人!”
    “王上息怒......”薛娘子后背冒出冷汗,与含桃饮露把头磕得蹦蹦响。
    “孤知道你心里恨,没关系,你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合,君亦止能将你的心熬化,孤未必不能,你要知道,你现在是谁的人,早些认清事实,好过自苦自恼,给自己寻不痛快。”岳暻其实把话说完便后悔了。
    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好儿说话,她兴许还能快些打开心结,早些接纳他。
    可不知为何,一提起那孩子,便想起君亦止,自然想起她与他厮守缠绵,满肚子火便瞬间燃了起来。
    门外恰有宫人送了银耳燕窝羹来。
    他红脸白脸,向来变换自如。
    不过转脸时间,便收起刻薄轻蔑那套,软言软语又来哄她,“别气了,方才孤被你气急了才出言相激,以后孤再不说那些混账话,你吃点东西,吃完了孤就回太极宫去,不来烦你。”
    狂风乍起,风雨欲来,还未及做出应对那风暴又瞬刻消匿,这场面转变之快,薛娘子只觉再来几个轮回自己怕是得再折寿几年。
    他竟肯回自己寝宫,云乐舒略打量他神色,只看到他眸间浅浮不定的笑意。
    “这样,若你喝了这燕窝羹,孤带你去见你兄长,如何?”岳暻从宫人手里端过瓷碗,静静看她。
    她不扭捏,接过瓷碗坐到桌前,一口一口,逼自己喝下。
    他便在旁看着,想起那年金陵春深,二人一同在舟上朝夕相处的日子,心中喟叹。
    她终究还是到他身边来了。
    银耳燕窝羹不算甜,她却实在没胃口,很快便觉得发腻,越饮越慢,一口羹在咽喉里上上下下滚了滚才勉强咽下,眉头越蹙越紧。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将瓷碗抢去,她抬眸不解。
    手上多了只青瓷冰纹盖碗,隐隐透出清爽茶香。
    岳暻帮她把瓷盖撤走,柚花的清甜杂糅着白茶的清爽从盖碗里氤氲而出。
    “罢了,吃不下就别勉强,晚间饿了再叫她们重新做些你爱吃的来吧,喝口茶解解腻。”
    她低头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放下盖碗,“带我去见我师兄。”
    岳暻点头,与门外人吩咐了一声,“备软轿,出宫。”
    她面无表情跟在他身边,由里到外都透出对他的抗拒。
    偏偏无法,只能跟着他,怕跟丢了似的不敢离他太远。
    昏昏夜色中,他侧脸看她。
    岳国女子服饰多为交领宽袖,束腰抹胸,最能展现女子的纤柔灵动。
    柔软轻薄的香云纱装裹着身边女子的凝脂雪肌,香肩半露,脖颈修长,任何人见了她模样,定都不吝将她的美寸寸抒写。
    美人,他也遍览无数,大多只有肤浅皮囊,唯独她,连灵魂都是美的。
    他忽然想学汉武帝,造个金屋,藏起美人。
    永永远远,将她据为己有。
    如此,才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