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从来都是要挣长久钱。”白芷甩甩账本，“蛮人的钱你也敢赚，不怕街坊的唾沫星子淹死你？”
    “赚蛮人的钱怎么了？”周慎思十分费解，“十三州离南蛮这么近，难不成以后一辈子都不和他们来往？早晚有这么一天嘛。而且这些蛮人大哥给钱又多又痛快，不和他们做生意和谁做生意？”
    “我看街坊四邻可不认这个理。”
    “东家，你还真别说。”周慎思忽然蹭到白芷边上，拉着她一起半蹲下来，神秘兮兮道，“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啊，蛮人来得多了，我看不少人已经跟他们熟络起来，开始称兄道弟了，这不是好事吗？我今天先赚蛮人的钱，杀出一条血路来，后面的人就只能捡我吃剩的了……嘿嘿嘿……东家，你如果也要挣这个钱，我算你一份。”
    “我能守住闻香楼挣点稳当的钱就满足了……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有的人已经跟蛮人熟络起来了？”白芷掏掏耳朵，匪夷所思道，“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周慎思抢过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给白芷看，“从……对，从这天开始，六成的货都卖给了蛮人。然后你看，这天，还有这天，你知道这两笔大的是什么钱吗？”
    “什么钱？”
    “是卖摊子的钱。”周慎思洋洋得意道，“都是街坊买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叫有钱不赚王八蛋啊，人家赚钱的脑袋瓜可比你活络多了。”
    账本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
    尽管知道人是个复杂的玩意儿，白芷还是有种冲动，想把乔婉婉抓过来跟周慎思当面对质——你们大燕人怎么回事，到底恨不恨蛮人啊？
    “噢噢噢，我知道了，东家，是不是乔都尉让你来劝我的。”周慎思张牙舞爪地嚷嚷起来，眼眉皱得奇高，整个就是乔婉婉嘴里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我早跟乔都尉说了，叫她别管这事，本来这就不是她的分内事，趟什么浑水啊？”
    “怎么不算分内事。祝将军的令，守城军当值要兼行衙役的职责。”白芷把账本往地上一拍，不再跟周慎思多废话，直截了当道，“给你别的活计做不做。”
    周慎思耷拉着脸摇头：“要么给你做工，要么就我自己挣大的。”
    “挪地方挪不挪。”
    “不挪。”
    “那就巷住了。”白芷面无表情道，“周祖宗，想想办法，别让两旁商铺的掌柜找上门闹事，也别让那些不待见蛮人的街坊戳你脊梁骨。”
    周慎思：“……”她看白芷这么坚决，只得薅着发尾想办法。好一会儿，她一脸悲愤道：“那就把这些摊子全盘出去吧，挣笔利索的回家过年。”
    言外之意是叫那些掌柜找别人闹事，让街坊戳别人的脊梁骨去。
    白芷：“……也不是不行。”
    也不算对不住乔婉婉，毕竟没有几个人在乔都尉面前会比周慎思更滚刀肉了。
    事情敲定，白芷没了心头忧，长呼出一口气，最后问了周慎思一句：“你恨蛮人吗？”
    “硬要说的话，还行吧。”
    “还行？蛮人可是一路踏平十三州，杀了那么多人，还差点杀到你老家去了。”
    “不然怎么说，我恨死他们了？”周慎思一摊手，“恨不恨的重要吗？是仇恨更重要还是挣钱更重要？东家啊，钱在哪，人心就在哪，现在十三州正是缺钱的时候，蛮人有钱，十三州有货，那早晚要重新通商，还真能老死不相往来？等你搂着仇恨睡了几十年，过着清贫的日子，自以为坚守了一辈子正道，然后看到下一辈、下下辈跟蛮人通商的人都赚大钱挥金如土了，你不后悔吗？谁不后悔啊，那时候仇恨都成废纸了。”
    “要这么说，十三州算是白挨欺负了。”
    “所以啊，才要从蛮人手里狠狠敲一笔。老百姓再恨蛮人，翻来覆去也就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这些话，但是谁还能真的去宰个蛮人吃肉喝血？有什么好处？还得是钱，从蛮人手里刮钱，他们那么多钱哪来的？还不是欺负十三州得来的。损人利己，难道算不上顺势而为？”
    白芷一下子想到——说起来，楚云川也曾跟她提起过，十三州的百姓如今正缺银钱，却少有愿意跟蛮人通商的。
    家有良田千亩却换不成钱，看他的模样，也颇为此事犯愁。
    那楚云川也是这么想的吗——仇恨早晚会消弭殆尽，通商在所难免？
    “东家，东家。”
    白芷回过神来，周慎思又耷拉回那副死人脸：“东家，想什么呢，是不是后悔了？”
    “……”白芷缓和道，“早卖早回家去吧，回家前过来找我，我给你包个压岁红包。”
    周慎思咧嘴笑道：“少于三十两我可不收。”
    “梦话赶紧回梦里说。”
    过了几天，白芷就听到消息，周慎思的铺子全卖了出去，其中几个铺子还是卖给了蛮人。听说原来的伙计全都撂挑子不干了，无他，新掌柜太黑，发到手里的钱比之前明晃晃少了一半还多。
    周慎思如约过来找白芷要红包的时候，白芷正拉着巧巧和林初七在紧锣密鼓地做藤果酒，压根没工夫搭理她，只朝着屋子里一扬下巴：“在我桌上，你自己去找吧。”
    怕红包长腿跑了似的，周慎思小跑过去先收起了红包，才回来接着和白芷寒暄：“东家，你年年都要自己做藤果酒，也不嫌累啊。”
    正在捣果子的巧巧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怎么不累，都要累死了！”
    “咦？巧巧东家，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学塾念书呢，当然是什么都比念书有意思，哪像现在，一天到晚给工曹做工，好容易休沐一天还要接着给白大掌柜做工。”巧巧把捣果子的擀面杖使劲往盆里一杵，嚎道，“白大掌柜，我要休息！”
    旁边仔细洗果子的林初七不咸不淡道：“你才刚坐下一炷香。”
    “在你没看到的时候我已经辛苦了好多天了！这是积累下来的！积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