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更擅长审问罪囚，我就不去碍手碍脚了。”楚云川眨眨眼睛，“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白芷伸手捏起楚云川的下巴，绷着脸道：“连着三天没合眼，现在还要去做饭，千岁，你修仙呢？做饭叫厨房做，你现在，马上立刻跟我回屋睡觉。”
    “那我吩咐厨房……”
    “吩咐什么厨房吩咐厨房。”白芷不容置疑地拉起楚云川，“睡觉！睡醒了想吩咐谁吩咐谁，现在睡觉！”
    众亲卫抬起一排眼，悄悄瞄着白芷把一脸莞笑的景王千岁薅回屋子里去了。
    南蛮。
    烈风荒土的尽头。
    两个蛮人走在毒日直晒的耸山秃岭之中，头顶上的半空盘旋着一只秃鹫。他们一声不吭，只顾低头赶路。
    南蛮的祖辈口口相传，最早的时候，这片土地不见日光，庄稼难以生长，慈悲的太阳神可怜这些饿肚子的子民，于是躺在极东之处，让自己强壮的身躯化作连绵不绝的无木之山，每天孕育出一轮太阳，给养土地上的庄稼。自此，极东太阳神群山便成了南蛮的禁地，部落中的长老都不准后辈涉足。
    而背弃祖宗踩在太阳神身上的人，也就只好闭紧嘴，不让自己成为触怒太阳神的罪人。
    只是对于最有可能触怒太阳神的人，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比如自家首领千宠万宠的那位葛夫人。
    两人回到领地时，见到葛夫人卧在遮日榻上，自家首领兀沙蒙正拿着一串灿金色的小果子，一颗一颗地喂她，那目光就跟粘上了似的。
    “葛夫人，我们做完了。”
    葛祯细眼一抬：“尸首处理得干净吗？”
    两人战战兢兢道：“非常干净，我们把杨老掌柜放在最高的山上，看着还天鸟吃掉，才回来。”
    南蛮的老百姓，称秃鹫为还天鸟。
    “做得不错。”葛祯抬起足尖勾上兀沙蒙的下巴，咯咯地笑，“赏。”
    兀沙蒙大手一挥，声如粝石：“每人十两白银，去领吧。”
    两人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赞颂了葛祯和兀沙蒙一通，就匆匆忙忙去领银子了。
    “兀沙蒙。”葛祯舌头缠着半熟的藤果，笑吟吟道，“新素诃还没做好啊？都多长时间了，这在大燕叫什么你知道吗？”
    兀沙蒙认真求教：“叫什么？”
    葛祯脸色突变，猛地起身掐住了兀沙蒙的脖颈，恶狠狠道：“这叫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咱们挑中的那几个贡士这回全被放在宁州，计划已经很不好进行了！新素诃要是再拖，你沙罗摩部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脖子上被掐出了五个深红的指甲印，兀沙蒙却一点都不生气，还生怕葛祯掐他这个南蛮大汉的脖子把那双纤纤玉手掐疼了，忙用不甚流利的大燕话指手画脚地安抚她：“你别不开心，我叫客粟牙快一点。”
    葛祯冷笑两声：“我可不介意让秃鹫把他啃了。”
    兀沙蒙连忙摆手：“他是沙罗摩部最好的药巫！”
    “那还不让他再快点！”
    领地里倏地传出一串奔跑的响声，正在各做各事的沙罗摩人一惊，看到人高马大的首领从屋中狂奔而出，直冲向老药巫客粟牙的屋子。
    领地不大，客粟牙自然也听到了跺地的声音，不过比起领地内的其他子民，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不受半点影响地地守在自己的草药台子前。
    兀沙蒙来催他，他正好也有话要对兀沙蒙说。
    跺地的声音停在门口，随后响起清脆的敲门声：“客粟牙长老，你在吗？”
    “在。”客粟牙语气不善地用蛮语说道，“是哪位大燕人来找我？”
    兀沙蒙推门进屋，先给客粟牙赔了一脸笑，换用蛮语道：“客粟牙长老，新的素诃制得怎么样了？”
    “新的素诃，新的素诃，你每次来只知道问我新的素诃。”客粟牙没好气道，“你被大燕的妖女迷昏了头，这种计划都愿意跟从。要我说，根本就没有必要做新的素诃，我们沙罗摩从不缺勇士，用素诃来打胜仗，会让大燕人看不起我们。”
    “葛祯是大燕人，她比我们都要了解大燕，长老，还是听她的更好，我们输过一次，不能再输一次。”
    “听她的？她让沙罗摩部藏在极东太阳神的身体里，已经非常僭越了，神明不会看她是外乡人，就对她网开一面。沙罗摩部的女人们历经许多辛苦才保住我们的血脉，不能毁在她一个大燕人手里。”客粟牙越说越气，脸上黝黑的皱纹全拧在一起，“这个大燕妖女，迷惑沙罗摩首领的心智，还要逼着沙罗摩部的子民抛弃自己的语言，我早晚要去杀了她。”
    兀沙蒙忽然一拍桌子，全身壮硕的肌肉虬结隆起，牙关咯吱咯吱地响，声音就像乍起的响雷：“沙罗摩部里，谁都不能动她，就算是客粟牙长老也一样。她让子民学大燕话，沙罗摩部用大燕话才获得了大燕人的信任，从大燕人手里买到东西，延续我们的生活。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为沙罗摩部升起太阳，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损毁沙罗摩部的太阳！”
    强壮勇士的怒火，比没有太阳的夜晚更加可惧。
    客粟牙不敢再说什么了，垂下老脸，最终小声道：“新的素诃，要再等五十天。”
    兀沙蒙收起大掌，向客粟牙行了一个温和的蛮礼：“长老，太阳神祝福您。”
    白芷再次睁开眼睛，是被香气馋醒的。肚子里又空又烧，而床头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白粥旁边蹲着睡足了觉面色丰润的景王千岁，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醒了？”
    “饿了。”白芷迫不及待地坐起来，接过白粥就是吸溜一大口，粥汤滑进肚子里的一刹那，白芷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天大地大，吃喝最大啊……这要是再来点肉就好了。”
    “这个……”楚云川迟疑道，“这是用肉汤熬的粥，味道太淡了吗？”
    “啊？”白芷又吸溜了一口，这回仔细咂摸了一会——还是没咂摸出来。
    不过顶着楚云川那皱起来可怜巴巴的桃花眼，白芷没忍心实话实说，猛地一拍手，浮夸道：“对对对，是有肉汤的味道！哎呀，千岁，你的厨艺又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