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又冬来，徐殷旭已经非常适应和徐子晟以及和虞悦的相处。
    在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也会自觉地承诺：啊旭绝对不会把自己做了什么说出去。
    私底下做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有资格知晓，其他人都没有权力。
    徐子晟使唤虞殷旭，以及呼唤虞悦，也越来越顺口。
    徐殷旭坐在小山坡上，托着下巴问阿姐：“虞姐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哥哥考上了，就会回来了。”
    “哦。”四岁小团子一样的徐殷旭便乖乖地等待了起来。
    其实，徐子晟与虞悦交往也不过两年，这两年都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他们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一次徐子晟非常需要买一本读物，可是财产权掌握在继母的手中，他拿不到财产。
    可是虞悦听说后，二话不说就拿出了自己攒的铜板，二百多个，还解释到：“平时爹爹都会给我几个铜板让我买些小玩意，也很鼓励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玩。”
    “可是，我不知道她们嘴里说的头绳，漂亮衣服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一直没有机会买。”
    “只能等爹爹回来以后再告诉他。所以……就攒了这么多啦。”
    “哥哥如果有用就先拿去吧。”
    说完，甜甜的笑容扬起，大大方方地递过来，一如初见的那样。
    徐子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是酸，是胀，是心酸，是填满，总之，他被一团饱胀而又心酸的感觉填满了。
    后来他觉得这是爱。
    再后来，他就不吝啬地对虞悦展示自己的优势了，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带着她一起玩，教她识字，教她认识自己已有的技能，可是不管虞悦能不能学会，他都很爱她。
    可是，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虞爹在一次外出务工的过程中被砸伤。被压迫肺部，一直咳嗽不止。
    这吓坏了虞悦，她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原来她一直享受着虞爹的照顾，却没有长大过。
    短短的变故让虞悦一夜长大，她再也没有因为一些事情哭过。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徐子晟连忙从隔壁找来了一位大夫，得益于虞悦的资助，所以束发少年考上童生之后得了一份抄书的工作，故因此有了积攒。
    也顺利地帮助虞家度过了难关。
    这事徐子晟的继母陈氏也知道，起初，她也放过狠话，说这越界的行为，是玷污人家虞氏女儿的清白。
    还说，徐子晟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徐子晟一腔孤勇，却不是迂腐之辈，他掷地有声地答：“从前儿子吃不上饭，都是虞叔帮的。现在小辈去报答长辈，何错之有？”
    几句话把陈氏堵得哑口无言，她确实是不敢把实话说给徐爹听。就害怕徐爹发现自己是在虐待徐子晟。
    可是，被帮助后的虞爹，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了。
    从前孩子小，他可以不考虑孩子的问题。但是随着徐悦的长大，她总会成家生子，那么往后需要的开销就会变大。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应该要给的，而且作为女儿应该有的教导，他也不应该以不愿意，就剥夺女儿长大的权力，是时候要开始为她攒嫁妆了，也应该给她一个娘。
    虞叔思考的目光穿透了徐子晟，让徐子晟突然有了一点不自在。可是很快他就放下去了。
    或许，该到了避嫌的时候了。可是徐子晟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爱她。
    虞悦在经受过爹爹重伤的打击后，不服输地问起了徐子晟有没有可以生财的方法。刚好徐子晟学的农书里有养桑的法子，旋即教给了她。
    虞悦也很争气，通过两年的熟悉，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景气的时候已经能够手上有几两碎银子，这让村子里的人都多多少少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
    虞爹还是照常给自己的乖女儿买裙子，买衣服。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不过在爱的滋养下，虞悦确实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让村里的人都有了想法。
    虞爹还问过虞悦，需不需要给她找个娘，甚至还说女孩家的事，虞爹确实是没有办法。
    可是，虞悦只是摇了摇头，自己积极地去询问大娘，自己能做什么。
    而这份真诚，也感动了一位大婶，教给了他正确对待自己的方法。
    虞爹也很贴心地给出了女儿独处的空间。从不过问她身上出现的坏脾气问题，因为他这个爹确实有不称职的地方。
    慢慢地，虞悦交到了同性朋友，这几个朋友还挺喜欢她身上不服输和为家里人着想的性格的。
    小小一个，有时却能支撑起自己的家。看到养桑这么累的活，全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了。
    她们可做不到。
    可是，烦恼也随之来了。村子里面的人到了适龄的年纪，就会开始考虑婚姻大事。
    几户人盯上了虞悦，打算把她抢过来给自己当媳妇。
    所以先后问起了虞爹的意思。可虞爹很坚定，不管如何，先把闺女养到十六岁再说。
    于是，流言就这么起来了。
    有说虞悦和徐子晟不清不楚混在一起，清白早就没了的。
    虞爹不打算议亲，是把闺女给徐子晟留着的。
    还有就是对比自己家条件，自己家好几个兄弟，干架都能找好几个战斗力，虞家看不上，就是眼光不好的。
    还说，小孩子家家的嘛，年纪到了自己就会忍不住，到时候迟早做出那肮脏泼皮大肚子的事。
    迟早有虞爹后悔的时候。
    虞爹不管，他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不过他也确实知道自己的性格有缺陷，没有教过孩子反击的话。
    所以就算他警告了众人，村民见他眼底一片清明，就不是那造谣生事的人，于是不怀好意和流言蜚语，在他走后，或者务工的时候传得更甚了。
    也只有那心疼人的婶子，会自己来到虞悦的身边，帮着虞爹照看下孩子。
    哦，还有徐殷旭，也会每天去找虞姐姐去玩。
    陈氏见自己不用带孩子，就时常缠着徐爹去镇上。
    去到镇上又害怕他找女人。所以在他劳作过后，就时常缠着他颠鸾倒凤。
    而徐爹也因为不需要照看孩子们的事情，而对陈氏很放心。因为在徐爹的眼里，陈氏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他没有负担。所以还是很喜欢这个女人的。
    而且陈氏时常很贴心，每次都能说到他的心坎里。又有和亡妻一样的大度，所以徐爹还是很满意的。
    造谣的事情没有得到应验，一些人家就急了。
    各种拉着虞悦说徐子晟的坏话。
    此时，徐子晟已经外出两年如约考上了举人，进士。年及十六，大有可为。
    可是，年轻的劣势也显现出来了。
    比如，不少婶子大姨给她说教，什么，有官了，地位差距有了，心就会飘，就看不上她了。
    不如村里和她一起长大的同辈那么观念一致云云。
    还有的，比如说徐子晟的那个继母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他俩有了孩子了，一看徐子晟就不是个会维护妻子的，让她看着点。
    如果虞悦想要高官老爷，这些婶子认识很多，实在不至于等他，她想的，两个月就能找到。
    还有的是说，两个半大小子，老人的话不听，一个死娘，一个没娘，都是教育不健全的，合她之见就该找个家庭健全的。这村里的都很健全，她这都是为了她们好云云。
    大老爷们呢？这些大爷大叔没有传过话吗？他们只是不屑于去搅和，但私底下都会把这事传开。
    原因无他，虞悦太能干，就不算能生崽，就是搁家当老黄牛，凭她聪明勤奋的劲，家里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点。
    再说了，她一个没娘的，他们没有在意她的家教，已是法外开恩。
    那个徐子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为举人了也没有给村子里带来任何收益。
    就说是举荐自家的孩子让教导一下成材，还说要收什么费。真是不知道好歹。不知道的，还以为长辈欺负孩子。
    就这不帮理不帮亲的架势，眼界那么小，迟早会栽跟头，呸。
    就在徐子晟热切地想要和虞悦诉衷肠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徐子晟以为，他第二天就可以去提亲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被一个郡主看上了。郡主了解到他过去有一个青梅竹马，认定这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于是使了点药物，在徐子晟毫无知觉的时候，上了他。
    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挽回一切的时候，郡主已经拥有身孕月余了。
    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孩，她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心上人已成家生子的消息。
    往日的种种，如同一把利刃插进她的心里。
    徐子晟的家人在知道郡主看上徐子晟的时候都高兴坏了，徐爹陈氏没有一个反对跟着大儿子过好日子的。
    只有六岁徐殷旭一个人还记得哥哥姐姐的承诺：“不是的，哥哥是会等姐姐的。”
    “不是的，哥哥是会等姐姐的。”
    徐殷旭迫切地想问问哥哥，为什么不要姐姐了。他年纪还太小，不太明白中途感情换人的事情。知道，他喜欢哥哥也喜欢姐姐，他一直盼望着和姐姐做一家人。可是哥哥没有做到。
    整个家里最伤心就是徐殷旭。
    可是没有人管他的悲伤。
    虞爹在了解前因后果后，更加地关心女儿，为了防止他再次受到伤害，每次回家，就是呵斥那些骂女儿的人，和各种阴阳她情缘的人。
    只是他们都无比明白，虞爹、虞悦、徐子晟，就不是和村敏这样的一群流言可以杀死人的人。
    流言无法止于智者。
    徐子晟接受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所有的的村民都不得打扰虞悦的生活。
    郡主不愧是治理后宅的一把好手，所以在管理和造势上面有着自己的手段。
    她先是给村民们提供了很多生财的路，后又不时放出是徐子晟提供的机会。让不少人对着徐子晟感恩戴德。
    而那些脑子灵活的，偶尔时不时帮忙对骂一下，或者是跟徐子晟告个密的人，都会得到徐子晟不菲的报酬。
    其实郡主还挺满意这样的生活的。丈夫事业上有成，良好的做官能力让她的吃喝不愁。哪怕他不愿意和她进行房事，也是有无数个理由，用亲人，用药，也能把他弄上自己的床。
    徐子晟，更像是一个用完就扔的狗。
    只是让郡主不爽的是，这条狗竟然不听话了，竟然背着她去找小情人了。
    哪怕是两岁的儿子问他的父亲在哪儿，也能一脸好脾气的贵妇人，此刻，怒火也已经达到了极点。
    她使了点小手段让虞悦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不，甚至更甚。
    因为十八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清清白白，因此还有不少人盼着能潜进屋子与她一度春宵。不然就便宜了别人了。
    徐子晟知晓消息后，气得直接上了她。折磨得郡主青一块紫一块，毫不怜惜地把她推倒在地。
    用一种厌恶至极的眼神去看她：“你满意了吗？”
    眼睛里有目眦欲裂的红血丝。
    说完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郡主不会心痛的，因为孩子、财产，她都已经有了，就算徐子晟对她用强，对她来说也只是享受，是虞悦不可能得到的——享受。
    只是，她真的要恨死虞悦这个狐狸精了。
    徐子晟原本以为，这辈子，他只要知道虞悦的消息就行了，他这个已经脏了的人，已经不配出现在虞悦的面前。
    可是虞爹为了保护虞悦，被郡主指派的一名将军害死了，他真的受不了自己的女孩即将被糟蹋，可是他们都明白，自己就是无法伤害别人的性子。
    所以徐子晟做得再出格，再逾越的动作，也只是抱着虞悦一遍遍地说：“不要……我不要……”
    原来是虞悦说：“哥哥……忘了我吧。”
    徐子晟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没有任何防备地在虞悦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以他敏锐的感知力，虞悦希望他忘了她，就是在说，以后不用关注她的消息。哪怕是死了，也没有关系。
    所以，最快，就算两年内，已经忘掉了，哪怕再听到，也不会难过。
    这简直比听见虞悦死了还要让人难过。
    徐子晟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我不要……我不要忘了你……”
    他们从未言爱，但是眼神已重复千万遍。
    他们从未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互相抱着，却是此生最近的距离。
    虞悦觉得，能够得到徐子晟的认可，她已经很知足了。
    从徐子晟的失态里，她知道自己对于徐子晟的重要性。
    可是哥哥，悦儿好痛啊。悦儿从未干过坏事，可是爹爹死了，哥哥也没有了，她也即将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这个人还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没有能力在这样的人手下耍心机，争取他的怜悯和护佑。
    没办法像村民一样，懂得用舆论保护自己，去搅别人家的浑水。
    她好累呀，已经支撑到极限了。这日子暗无天日，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她只想快点赴黄泉。
    哥哥……忘了我吧。悦儿很高兴见识过你。
    就在徐子晟回去的第二天，也就是将军要去她家高调下聘的一天，虞悦投河自尽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枚惊雷炸在了水面。
    让这名将军收集了曾经欺负过虞悦的信息，让他以为是这些人欺负虞悦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于是下令屠了全村。甚至连曾经帮助过虞悦的大婶和她的小孙子也不能幸免于难。
    于是，徐子晟疯了。
    徐爹他们因为不在村子里躲过了一劫。只是臣子失心疯的消息总归得见天子，所以，撤销了徐子晟之职，他的厉害媳妇也卷起了财产跑路了。
    尽管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过她打算找一个更听话的男人。
    徐爹他们的生活也只能回归平常。当初亡妻的决定就是正确的，供他上学，出了个进士。如今一切成空，就算陈氏再不依，也不作他想。
    彼时徐殷旭早已记事，已八岁。他对于这个教导过自己的哥哥印象深刻，以后只会以他为荣。但是，他或许是知道了利用舆论的重要性，心不狠，命会飘，生死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好。
    最后的最后，谢幕。
    在邻村走亲戚的太爷爷和曾孙女回到了那个好心大婶的家。
    曾孙女一脸好奇又天真地询问太爷爷奶奶他们去哪儿了。
    可是太爷爷只是给她讲了个故事。
    可是，曾孙女还太小不太懂，所以，她问：“所以，他们为什么要相爱呢？”
    是啊，为什么要相爱呢？为什么会引发这么多流言蜚语呢？
    就是因为得不到利益，所以大家都卯了足劲，不停地表达：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啊，所以不听我的做出来的决定，后果是要自己承担的。
    而且相爱没有带来一点好处，所以，任何没有帮到我的事情，千万不要来求助我，来耗我的能量，也不要来借我的钱。
    而毁掉一个女孩……最快的方法，就是在一群毫不在意她的族群里，任由别人欺负和打压她。
    然后又通过这样任意侮辱女性，任意欺凌弱小的行为，渲染一个族群的弱小与不堪。
    可怜自己的曾孙女才六岁啊。可他已经六十多了，他要怎么在这乱世中，保全自己，又保全孩子？
    已近耄耋之年的老汉，在望向自己曾孙女的时候，早已是泪眼婆娑。
    然而此刻：话剧，在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