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番外篇 枉死城
作者:劭廿郎   集命录最新章节     
    清倌人一开始舞起来,四周就传来了一阵阵山呼海啸的叫好声,那些嘈杂暴躁的声音,听得清倌人一阵阵的紧皱眉头,听得旁边抱着琵琶的小丫鬟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清倌人已经舞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了,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的的几乎抬不起来了,但是面对着四周这些饿狼野兽一般的军爷,她又丝毫不敢停下来,只能强撑着身子,不断地旋转跳跃。
    一个不慎,她脚下一滑腿上一松,整个人跌倒在了人群中间,好似一只误入了猎人陷阱的小白兔一般。身边的一众男人立时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殷切的问着她怎么样了,但是眼神之中却只有色欲,毫无一丝关心。
    统领摇晃着身子走到人群前,伸手扒开那些碍事的人,走到圈子中间低头看着清倌人,含混不清的说道:“怎得,这就跳累了?大爷们还没有尽兴呢,起,起来,接着跳!”
    清倌人轻轻咬着自己下唇,满面的委屈和惊惧,她慢慢的站起身来,伸手拍拍裙子上的沙土,有些怯怯的说道:“将军,奴家已经出来楼子半个时辰了,堂下还有众多客人在等着呢,恐怕不能在此长陪将军,还请将军放奴家回去,以免怠慢了那些达官显贵,奴家可吃罪不起。”
    她压根没有敢提银子的事情,虽然她舞一曲的价钱十分高昂,但是面对这些醉酒的军汉,她能够平安的回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统领听到这话,直接将眉毛一横,怒气冲冲的说道:“老子明天就要去城外,替你们谋一个出路,你居然敢拒绝我,什么狗屁达官显贵,你今夜,就留在这里陪我!”
    清倌人面有惧色,但是依然解释道:“将军,小女子只是献艺,从来不陪客,而且从来不出楼子的,今夜已经为将军破例出来了,还请将军自重,放小女子离去。”
    统领哈哈哈大笑道:“这天下,哪里有楼子里的女子不卖身的,不过是价钱问题而已,你把本将军陪好了,大爷我重重的赏你。”说话间,已经将一只大手伸出去,按住了清倌人的肩头,然后俯下身子,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清倌人在他肩头拳打脚踢,不住地惊声喊叫道:“住手,放我下来!你身为守城将军,居然强抢民女欲行不轨,赶紧放我下来,否则我一定要去城守大人那里去告你!”
    只是她纤细秀气的拳头,如何能对身体魁梧的统领将军有用,他趁着酒兴,那里顾得上那么多,清倌人越是反抗,他就越是癫狂。他抗着清倌人走进了屋里,狠狠的关上了门,然后屋里就传来了撕扯衣服的声音,和清倌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一旁捧着琵琶的丫鬟早就吓的瘫软成一团,捂着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但是依然给旁边那些点燃兽欲的副将们看见了,将军人用了那个清倌人,那咱们寥寥草草,这个小丫鬟也是可以接受的。
    几个副官甚至因此还打了起来,拳来脚往的将小丫鬟吓的不清,最终一个身体粗横强壮,足有两百多斤的胖子赢了其他人,他嘿嘿的淫笑着走向小丫鬟,小丫鬟吓的坐在地上步步后退。眼见那个副将已经一手抓着了小丫鬟,岂料小丫鬟趁机一把扯出了副将的刀,惊惶之间顺手朝着他砍了过去。
    副将喝多了酒躲闪不及,被小丫鬟轻轻地划上了一刀,虽然不深,但还是激起了他的凶性,直接顺势一脚,重重的踢在了小丫鬟的胸口上,将小丫鬟踢出去了好几丈远,口吐鲜血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其余几个人纷纷笑话那个副将是个熊包,居然能给一个小娘们砍伤了,还责怪他暴殄天物,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给他一脚踢死了,还没来得及让大伙尝尝味道呢。已经弄出了人命,但是那些副将和周围的亲兵们丝毫不以为意,居然又一个个的坐了下来,接着饮酒。
    过了一阵子,屋里的哭喊声渐渐的停了下来,未有多时,衣衫不整的统领踉踉跄跄的推开了门,打着酒嗝说道:“兄弟们,不要说当头儿的不够意思,里面这个小娘皮老子也赏给你们了,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待会一起与她算钱,算是老子犒赏你们的!”
    周围人一阵欢呼之声,那几个副将已经开始往门口涌,你拉我扯的,几乎又要打起来。统领一见如此,直接飞起一脚,将靠近他的一个人拦腰踢飞,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怒斥道:“你们这群狗日的,老子不是说了,排好队一个一个上,都有肉吃,别他妈跟他妈的一群恶狗似的!”
    他一声呵斥,几个副将立时不敢再抢,直接在门口猜拳决定谁先来,没一会就决出了胜负,第一个人满心欢喜的冲进了屋里,然后屋中立时又响起了清倌人痛苦的哭喊声,如同杜鹃啼血一般,直冲云霄。
    城外,黑漆漆的荒野之中,一个文生样貌的人从一处枯草堆中钻了出来,他浑身是伤步履蹒跚,但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向着远处的一片灯火走去。
    临近了那一片营房,马上就有人呼哨警示,然后一队人冲了出来,当头一个一枪将文生砸到在地,然后掉转枪头,就要将他刺死。文生急忙大喊一声:“将军,我是来献城的!”
    “住手!”人群之中一个人喝了一声,那个举枪的兵丁立时停下了手,领头的队长走到走到趴在地上的文生面前,低声问道:“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还能献城?”
    文生勉强抬头,想要看清说话人的脸,却被一脚踩在了头上,将他的脸压进了地里,他伏在地上,大声的嘶吼道:“我刚从城中出来,城里有密道!”
    他这一声大喊,踩着他头的队长迟疑了一下,然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急切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会知道城里有密道?!”
    他虚弱的答道:“我的夫人,被城中守官强抢了去,是她看到书房内的城防图,悄悄告诉我的。我来献城,是就是为了你们能够攻进去,杀了那个狗官,让我和她重聚。”
    队长欢喜的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将军!只要你能助我们拿下此城,你的功劳别说是一个女人,就算是十个八个,将军也会赏赐给你!”
    队长拉着文生,径直来到了军中的一个大号的营帐内,与主将禀报了这件事,主将闻之大喜,立刻就差人准备死士,打算趁夜偷偷进城,暗杀城守之后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文生满心欢喜,领了三百兵士,从他出来时的西城水门暗道再度返回了城里,等到三百兵士在城中悄无声息的列队完毕之后,他指着东面高兴的说道:“城守的府邸就在那里,你们快随我一起去救人!”
    说罢,他转身迈步,就要带头先行,但是身后一人却猛地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将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笑道:“小子,你真以为我们是来听你的吩咐的吗?我们此行只为攻破城门,为了不让你碍事,就只能麻烦你先行一步了,我们将军说了,要将你们阖城斩尽,你以为是说笑的吗?安心去吧,你的小娘子和仇人,很快就都会来找你的。”
    说话间,兵士手中的刀已经深深的划过了文生的喉咙,将他的气管和血管全部割断。那文生软弱无力的倒在了地上,颈项见的血泊泊流出,眼神越来越涣散,弥留之际,他似乎看到了白妹盈盈的蹲下,流着眼泪跟他说话。
    “邓郎,你从城西的水门暗道离开此地,再也不要回来了,咱们今生注定无缘,唯有来世再聚了。”
    三百个兵士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多余看他一眼,大队人马悄悄的摸到了西边城门边上,手持短匕,将值夜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放倒。小部分的人,摸到了城中各处,选了一些易燃的地方,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淋在上面,只待寅时一到,同时举火,大开城门。
    驻军统领在迷迷糊糊之间被人叫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拍了拍依然昏沉的脑袋,有些不悦的说道:“这才什么时辰,吵醒我做什么?”
    底下的兵士躬身答道:“将军,还有两刻,就到寅时了。贸然叫醒将军,是因为,因为那位清倌人...”
    将军见他犹犹豫豫,直接打断他道:“清倌人,什么清倌人?”
    底下的兵士面色诡异的说道:“将军,昨夜您说要饮酒取乐,着人去请了金玉楼的清倌人来奏舞...”
    统领这才想起来,点头应道:“怎么了,昨夜不是吩咐你们跳完了舞就将她送回去吗,出什么事了?”
    兵士沉声答道:“将军,昨夜您并未吩咐送她回去,而是喝完了酒之后,就直接将她...给睡了。而且您还大发慈悲,说是要用她犒赏大家,然后诸位副将,和许多兄弟们,就轮番的...那个清倌人,现在已经给活活折腾死了。”
    统领一听这话,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满心懊悔不已,但是旋即他又说道:“怕什么,一个楼子里的贱奴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兵荒马乱的,莫非还有人敢找补到本将军头上吗?随便找快布裹了,扔到僻静无人处就是了。”
    兵士低头应诺,正准备出门,统领又叫住他说道:“去给我备马,我准备出城去见见外面的敌军。”
    兵士正准备答应,突然就听到外头喊声震天,将军眉头一皱,径直冲出了房门,却只看见城里各处浓烟滚滚,百姓们四散而逃,尤其是西边城门那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厮杀之声,重重的马蹄声,已经向着这边的营地压了过来。
    将军心知不妙,急忙返回屋里顶盔束甲,只是还没等他穿戴停当,城外的敌军就已经将他的营房围了起来,他也被五花大绑,扔到了营地的院子里。
    一个身骑高头大马,身穿金色盔甲的人坐在马上,低着头看着统领,满面怒容的说道:“你就是守城了三个月,折损了我数千健儿,消磨了我全部耐心的那位将军?”
    统领跪在地上膝行先前,谄媚的说道:“将军,守城之事都是城守安排的,我是愿降的,我已经打算今日一早,就带兵出去投诚,向将军您献降的。”
    金甲将军冷冷的说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已经打了进来,就要履行我的诺言,阖城之人,一个不留。”
    统领听到这话,急忙忙的磕头如捣蒜一般,大声的哀求着:“将军,还请将军绕我一命,我愿降的,我今日真的打算出城献降的,请将军开恩啊,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金甲将军看着他不住地磕头,满意的笑了,扬起手中的马鞭说道:“可是我已经说了一人不留,那就得说到做到,否则以后我再带兵打仗,如何能够服众呢。”
    统领立马谄媚的说道:“将军大人,你就当我是一条狗,我是一条狗,只对您一个人忠诚,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放过一条狗,并没有违背您的话。”说着话,他居然还将身子伏地,汪汪的叫了几声,用力的摇了摇自己的屁股,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这会一定会转动的如同水车一般欢快。
    金甲将军若有所思,淡淡的说道:“是哦,放过一条狗,应该是没有违背我诺言的。你给我跪着,学狗叫在这营中转上一圈,让我手下的健儿们都看看你是一条狗,我就能放了你了。”
    此言一出,统领不仅没有任何羞愧的神色,反而满面欢喜的膝行向前,欢快的汪汪汪的叫着,偶尔还在地上打一个滚,突出舌头哈几口气,真的就好像一条狗一样,逗得在场的兵士们个个哈哈大笑,有不少人都从身上摸出干粮,像投喂一样,狠狠的仍在他的身上。
    统领趴在地上,混着沙土仔细的吃完了所有的东西,这才再度跪在了金甲将军的马前,正准备开口讨饶,金甲将军却率先摇了摇马鞭,开口道:“别说话,狗,是不会说话的。”
    统领听到这话,再度开口汪汪汪的叫了几声,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死了。但是那个金甲将军却突然说道:“哎呀不对,我之前好像说的不是一人不留,说的好像是,鸡犬不留。”
    “杀了!”
    “刺啦”一声,统领还没来得及开口讨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就看到了他无头的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尚在一抽一抽的颤动,真的好像一条没死透的狗一样。
    城守府中,那个带人摸进城里,却又将领路的人杀死的兵士,正带着几十个人一个屋一个屋的找着,找到一个人就将他拖到院子里一刀杀死。终于,他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那个在城楼上只出现了一次,但是却让数万大军都恨的牙痒痒的城守。
    这个老东西,潜藏躲命之时,居然还带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看来就是那个带路的倒霉鬼说的,被他强抢来的那个女人了。
    城守被兵士从屋里拉了出来,尚且还在哀嚎道:“我已经决定要献降了,你们不能杀我,我要见将军大人!”
    兵士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笑道:“来不及了,昨天早上将军给你们的最后一丝机会,到了现在你才想起献降了,可是将军和数万大军的怒火该如何平息呢?就只能用你阖城百姓的血来浇熄了。”
    城守如丧考妣一般瘫坐在地上,嘴唇嗫喏着说不出话来,猛然之间他大声的喝问道:“你们是怎么攻进来的,城墙那么高,你们不可能一下就打进来了。守城士兵都没有通报,你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兵士伸出刀尖指着旁边的那个女子,笑呵呵的说道:“这个女子就是你新娶的小娘子吧?是他的情郎偷摸出城,然后将密道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城的。”
    听到兵士这么说,城守猛然转头死死的盯着女子,怒声问道:“你居然偷看了我的布防图,居然还将密道告诉那个奸夫,让他出去献城?!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你们而死?!”
    那女子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一把扑倒在那个兵士脚下,拽着他的腿急切的问道:“是邓郎带你们进来的,那他人呢?快带我去见他。”
    兵士挥了挥手上的刀,嘿嘿的笑道:“我们将军说了要阖城鸡犬不留,他出去之后非要再进来,我就先送他上路了。不过我也答应了他要来找你,这不,打开了城门,我就赶忙过来了。”
    城守哈哈大笑道:“好,杀得好!这个奸夫,早就该死了,若非是他,平乐城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死得好啊,死的好啊!”
    女子猛然痴愣,呆呆的坐在地上流泪,她开口说道:“邓郎死于何处?将我杀死后,能否将我与他合葬一处?”
    兵士犹豫之间,城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满面狰狞的说道:“不行,她是我的夫人,她只能与我死在一处!你答应我,我就将我暗藏的数万珠宝送于你!”
    兵士听到这话,转头一刀将女子咽喉斩断,然后摇头说道:“这就没办法了,城守大人给的出价实在太高,我帮不了你们了。”说话间,他还将女子的手拽起,递到了城守手中,在城守说出了那些珠宝的埋藏处后,一刀将他捅了个对穿。
    女子和城守伏在地上,都还未曾死透,一个神色哀怨,一个满面狰狞,城守的手死死的抓住女子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平乐城破了,城中几十万的百姓,被数万大军封锁了四门,在城中整整屠杀了半个多月,四面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满溢,大军离开之时,城中已经臭气熏天,一片死寂。
    数百年过去了,平乐城高大的城墙也经不住岁月剥啄,慢慢的垮塌了下去。但是到了夜间之时,这里依然还会矗立起一座大城,有那游商行脚的人夜间赶路误入此地,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一个老和尚,独自行走在漆黑无人的旷野里,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向东北城门紧闭的城池,看了看头顶上血淋淋的三个大字,枉死城。
    老和尚低头肃穆,满面悲戚,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老和尚迈步进城,口中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