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实的梦境
作者:逻辑是实在   一切为了逻辑:智人开始进化最新章节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拼命奔跑,而一个巨人就在后面几步拼命地追。旁边是我常去的一家零售店,但是我不想给他们惹麻烦,估计他们也拦不住巨人。我看到了前面的铁轨上有一列长长的货运列车缓缓驶来,赶紧卯足了力气奔向前面的铁路,希望能赶在火车前面冲过铁轨。如果我被拦住,必死无疑。如果火车拦住巨人,还有些希望。而且,被撞死肯定比让巨人吃掉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冲了过去,感觉到鞋底似乎被火车擦了一下,身体都有些打飘,后面传来巨人的怒吼声。我不敢放松,毕竟火车拦不住多长时间。我知道前面的小区围墙上有一个洞,希望能在巨人之前钻进洞去,然后就能消失在小区之中。我匆忙中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巨人轻松地跨过火车,顿时心凉了一半。虽然感觉到巨人在迅速逼近,但是,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全力冲刺……我似乎就要穿过洞口,但是巨人抓住我的头发轻松一拽,我就飞向了他的怀抱。我害怕得要命,大叫:“救命!”

    “好的好的。我来救你啦!”巨人温柔地回答。紧跟着,感觉到了巨人身体柔软,还有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咦?是女巨人?我有些失神。接着,我的脑袋被温柔地移开。我随之逐渐清醒过来,原来是做梦。我感到头痛欲裂,全身大汗淋漓。一瓶矿泉水递到我手中,“喝点水吧!”

    虽然剧烈惊吓之后仍然心有余悸,但是这不是第一次。从很小开始,我每次发高烧都做同样的噩梦,每次都是在墙洞被抓住,然后惊醒。我经常纳闷,梦中的我很清醒,但是,我并没有怀疑自己是一个孩子、存在巨人等明显的漏洞,难道,就是因为感觉太真实、可靠就让我丧失了理智?

    “谢谢!”睁开眼,看到女友关心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感动,我爱她对我的全情投入,尽管对此不怎么理解。

    她笑望着我说:“真无法理解你怎么这么投入,每次都把自己吓得半死。”

    “岂能怪我。明明是梦太逼真,巨人脸上毫发毕现。”

    “判断真假怎么能靠感觉,要靠理性。你就不想想怎么会有巨人?他怎么会追不上你?为什么原因追你?什么时候开始追的?不合理的感觉再真实也是假的。”

    “那可想得有点多。”

    “人就是灵魂,灵魂就是思想,为什么要害怕想得多?”

    我当然知道梦是假的,只不过,就是想跟她抬杠,这已经成了人生的一大乐事。“无论你多么看不起我的经验主义,我是因为感觉、经验爱上你的。你要我改吗?”

    “那是我最怕的地方。如果你的感觉变了,有了别的经验,我是不是就没法和你有共同语言了?”

    “难道我应该用理性证明你最完美,然后爱上你?”

    “应该怎么建立爱情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至少要有一部分理性地爱我的思想,而不能只是感性地对我的身体有感觉。否则,我会人老珠黄,可能遭遇疾病、残疾。最重要的是,我是灵魂,而不是我的身体。幸好,我知道你并不是只对身体有感觉,只不过,仍然太经验主义。”

    “不管你怎么丑化我,反正感觉、感情是真实的存在。”

    “无论你想证明感觉、感情的存在性还是独立性,都是必然需要理性的,那么它们还如何是独立的存在?你的一切行为都必不可少地使用了理性但是却说不需要理性,选择不爱理性,说还有什么比理性更重要,这实在太不理性。”

    恼羞但是并未成怒,我的病治好了一半。围棋早就教会了我高手并不总能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输了不能生气、逃避。我感受到了被子、衣服上的汗湿和汗味,估计汗水也弄湿了她的睡衣,我指指她的睡衣想说点什么。她的脸红了,可能她理性地推断我要为钻入她怀中而道歉,“没关系的。”

    我丢下一句“理性无法保证正确性”就去洗澡了。昨晚出了一身大汗,体温似乎下来了,让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出来的时候,阿梦已经帮我把早饭准备好,一碗燕麦糊糊,一个水煮蛋,一个橙切成四瓣。她自己则是一碗酸奶、牛奶、凯洛格全谷物麦片、葡萄干、几粒干果的混合物,配上一个奇异果。她对我说:“我吃完去上班,你上午再睡一觉。”

    “不敢睡了。我小时候最怕这个梦,发高烧晚上不敢睡觉,都是烧得糊里糊涂地睡着的。”

    “我第一次听你说老是做同一个梦还不相信。经历了几次才相信的。等会你上床休息休息,听听肖邦的夜曲,安安神。”

    我摇头,“咱俩爱好不同。我喜欢听《海阔天空》、《马赛曲》。”

    我叫沐方,三十二岁,物理学本科毕业,精力旺盛干劲十足。由于正确的投资,买下了一套宽敞的房子。但是,长期失业或者说不愿就业。研究科学,写了一些不受关注的论文。此外,一切普通,似乎未来的成长轨迹会指向中年油腻男。受到近代科学尤其是物理学的影响,我坚定地相信经验,尤其是长期的经验,对理论、脱离实际的理想持怀疑态度。与经验主义相伴的是浓郁的现实主义、享乐主义、功利主义、结果论,对物质生活有无限的追求。由于从小受苦,所以,吃苦耐劳又野心勃勃。我是为了改善生活、经验而努力研究科学,虽然动机不纯,但是并不缺乏理性的能力,观察、推理、归纳、猜想无一不精。

    我的女友贾梦比我小三岁。我们属于自小相识。她通过自娱自乐、自学自悟而成为了哲学爱好者,属于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不爱粉黛爱做梦。得益于一些经验性的因素,阿梦在一家电视台主持节目,享受着高收入高福利,并且乐于和我共享。对她来说,皮相只是表面,真正的核心是幻想,反正我想不出有什么是她不可能想出来的。当然,这既不意味着她想出了一切,也不意味着只要给她时间就会想出一切,不意味着她的想象是不受限制的。不过,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写了一篇论文,提出人是且只是灵魂,也就是所有思想的总和。不过,论文并没有被任何专业人士接受。但是,从此之后,她就将人只是灵魂这句话挂在嘴边。也许是她觉得我的灵魂过于龌龊,这句话经常在二人世界中被拿出来,让我总觉得她是在针对我,也让我对这一观点持抵制态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将她的各种幻想拿出来和我进行了一些深入的讨论。我大为吃惊,根据自己的直觉、经验、功利主义推测她和我合作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共同点,有更多时间在一起,甚至,和我上床?但是,无论我多么自大、自信,想到这里理性都不再相信这些基于经验的推理。我也许是想炫技,也许是想讨好她,也许是出于对科学的兴趣,反正是和她进行了合作。我吃惊地发现它们居然涉及了很多重要的科学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太困难以至于我们都深感自己的渺小。尽管如此,无论从经验还是理性的角度,我们都乐此不疲。

    从很小开始,我就遵循她的要求,交往时务必坦诚、理性、不记仇。我喜出望外。一方面,女性在这些方面的表现往往令人畏惧;另一方面,我对自己在这些方面的表现很有信心。出人意料的是,我并不总能做到,实在是因为她的要求太严格了。从优等生变成差生让我气愤,却不能不服,实在是感觉差距不是一点半点。部分出于极度尊敬,和她共处的各种艰辛似乎也能忍受了。当然,经验主义者不会仅仅为了这类高尚的理由就感恩戴德,总是会惦记着自己的器官的各种不满。这也就导致了我们之间很容易大问题没有小麻烦不断。她坚信美好的未来,嫉恶如仇,怜悯一切苦难,但我觉得她有时喜欢折磨我这个苦命人。不过,昨天我发高烧,她主动提出过来照顾我。在新冠疫情时期,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阿梦对讲道理的信仰是我望尘莫及的,但是,我对她讲道理的能力不敢恭维。我认为,她过于沉迷于幻想,忽视现实,缺少逻辑推理的训练。她的道理往往来自于灵感,而不是像我这样来自推理。可以说,我把理性当作一门手艺磨练得炉火纯青,但是目的是为我的身体服务,其实并不以理性为最终目标、判据;阿梦则是把理性当作最终的仲裁者,但是,运用理性的技术一般。既然存在大量合乎经验不合乎逻辑或合乎逻辑不合乎经验的事情,对理性的信仰和对经验的信仰就是无法合乎逻辑地共存的,相信理性和有能力运用理性也是不同的。这造成了我们之间的巨大差异。虽然我在和她的思维较量中经常获胜,我仍然对自己的理性不够自信,毕竟,我做不到以理性为最高信仰。

    我们在很多观点上都有矛盾。她喜欢幻想,我喜欢实干。她关注精神、理性,我更关心肉体、感性。她恪守原则,我机动灵活。她想的主要是未来、全人类,我更多想的是现在、自己。好在我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只会以理服人。由于理性这个共同点,我们嗜好争论,我们的关系不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更像是残忍的对手,总是勇于揭开对方最痛的伤口,调戏那淋漓的鲜血。既然是对手,无论是精神较量还是身体较量,单纯的碾压是毫无乐趣的。传统和现代,精神和物质,现实和未来,功利和原则,有性和无性,经验和理性,多次激烈、无所顾忌的交锋让我们都有恨得牙根痒痒的时候,让我经常幻想要狠狠咬她一口,尤其是在发生激烈争执的时候。我笃信有智慧、有能力的女人最可爱。所以,她讲道理的时候最可爱,值得轻轻下嘴。但是,我可能也笃信顺我者昌,当我无论如何都讲不过她的时候,想要饿虎扑食。

    现在我讲不过她,但是,现在的我是只病猫,所以,一早太平无事。吃完饭,她一边换高跟鞋一边说:“沙拉已经做好,在冰箱里,自己夹个三明治吧。”

    我苦着脸,可怜着自己的中国胃,她的饮食比较西化,或者说,简单营养。“就不能做些饺子?”

    “明天,明天做奶酪饺子。”笑声伴随着哒哒声远去了。奶酪馅!虽然知道这不会是事实,我的胃的反应却好像已经被油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