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裴淮注意到老爷子眼底的不快,沉声训道:“彤姐儿,你祖父在呢,这里哪儿你有说话的份!”
“是啊,你二嫂的事自有你祖父做主。”甄氏一边说,一边赶忙把裴如彤拉了回来,警告地在女儿的手腕内侧捏了一把。
瞥过裴如彤倔强的小脸,裴敬衍心里暗暗摇头,觉得这个孙女实在是被惯坏了,没大没小。
不过,他向来不管内宅的事,家中女眷从来都是全权交由老妻管束,并未说什么,只想着待会儿私底下要和老妻提一下关于孙女的教养。
裴敬衍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楚蓁身上,见她不说话,语气温和地又道:“楚氏,只要你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你就可以离开了。”
他将手里的这份和离书又朝楚蓁递了递。
楚蓁挑了挑眉:“离开?”
“离开?!”
后方的好些人都惊愕地脱口而出,裴如彤却像是被人掴了一掌般。
裴敬衍含笑拈须,点点头,指向了右前方的一辆青篷马车,道:“长信侯府来了人,接你回京。”
连衙差都没想到会临时有这么一出,惊讶地瞪大眼。
哦?楚蓁螓首一侧,右眼尾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就见马车的车辕上跳下了一个小厮,小厮走到马车的窗边,挑起窗帘一角,对着车厢里的人低声说了什么。
窗帘下隐约露出一抹湛蓝色的衣角。
“怎么会?!”裴如彤一时呆立在地,两耳被祖父这惊人之语炸得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楚蓁不用被流放了?!
她无意识地反握住了甄氏的手。
谢氏紧抿着嘴角,怔怔地注视着裴敬衍手里的那封和离书,表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对于谢氏来说,楚蓁不过是长信侯府仗着裴家落魄强塞过来的儿媳。
虽然前日楚蓁在破庙怼裴如彤的那番话令谢氏对楚蓁有几分改观,但也仅此而已,她依然觉得楚蓁配不上她的锦之。
人是矛盾的。
此时此刻,当她亲耳听裴敬衍说他要代裴锦之写下和离书时,谢氏心里又有种莫名的不甘,一时五味杂陈。
黄昏的晚风拂来,吹乱谢氏鬓边的碎发,映得她的瞳孔晦暗不明。
“娘,二嫂……”小团子低低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小嘴扁了扁,那张可爱得宛如神仙童子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舍——他舍不得二嫂。
谢氏深吸一口气,混乱的眼神渐渐沉淀了下来,抬起了手。
她从裴敬衍那里拿过了那封和离书,往楚蓁手里一塞,当机立断道:“签下和离书,回京吧。”
谢氏语气温和而坚定,定定地看着楚蓁, 眸光深邃。
楚蓁的母亲先侯夫人陆氏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女儿的出生,以己度人,她心疼她的锦之,陆氏在天之灵定也心疼楚蓁这个女儿。
况且,楚蓁自小被调包,从未享过侯府的福,又凭什么让她为了这桩指腹为婚的婚约而被流放岭南?
楚蓁垂下了眼帘,视线落在手里的和离书上,沉默良久。
这封和离书是以繁体字写的,一手标准的柳体骨力遒劲,结构严紧,她自小看的中医古籍不知凡几,当然认得繁体字。
裴如彤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她咽下口中的咸腥味,对甄氏道:“娘,楚蓁的名字是在刑部文书上的,就算她现在与二哥和离,也不能跟着侯府的人走吧?”
她这番话听似与甄氏说的,其实是说给衙差和其他人听的。
试想,若是和离,犯人的女眷就可以脱罪,那在场也不知道有多少夫妻会选择大难临头各自飞。
瘦衙差交代了另外几个衙差两句,急急地跑进驿馆去找李班头。
下一刻,马车里响起一个清澈婉转的女音,回答了裴如彤的质问:
“我已经拿到了刑部赦令。”
声线清脆悦耳,一听就是芳华少女。
落的同时,马车的帘子被挑起,一道纤细窈窕的嫣红身影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少女身穿一件嫣红色绣折枝金桂褙子,一头浓密的青丝挽着双平髻,樱唇琼鼻,明眸皓齿。
当她朝这边走来时,耳垂上的一对粉玉金流苏耳珰随风轻轻摇曳。
夕阳轻轻洒下,变成一层浅浅的金纱笼在她身上,为她精致的小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衬得她肌肤赛雪,皎若朝霞,强势地撞入众人的视野。
衣着华贵的少女与周围身穿粗布衣裳的流犯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场的裴家人大都认得她,三太太黄氏忍不住喊了一声:“楚大小姐!”
“玥姐姐。”四小姐裴如茜惊喜地唤道,可她的胞兄裴旭之却是皱了皱眉。
长信侯府的嫡长女楚识玥才貌俱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可惜,自先长信侯楚北深仙逝后,这十几年,长信侯府式微,而裴家则节节高升,曾经,人人都说这门亲事是楚识玥高攀了裴家。
谁又曾想到楚识玥根本不是楚家女,真正的楚家嫡长女竟然被一个乳娘调了包。
更没有人能想到裴家会落个抄家流放的下场,而楚识玥因为救了大皇子而得了贵妃与大皇子的青眼。
周围一时静得吓人,气氛微微凝滞。
后方的姜、方两家人中有人轻声嘀咕了一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感慨:这位楚大小姐实在是命好,也难怪皇觉寺的主持大师会说她命格贵不可言!
楚识玥很快走到了近前,对着在场裴家人略略福了福,又对着老太太、谢氏、甄氏等人颔首致意,又对着裴如茜柔柔地唤了声“茜妹妹”。
即便如今裴家人落魄,她的态度依然如从前般,显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这就是小说的原女主啊。
楚蓁静静地凝视着楚识玥,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那熟悉到她闭眼就能描摹出来的面庞仿佛铭刻在了原主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