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疏议》?
关重彦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一时有些懵。
几乎是下一刻,旁边的好几辆马车都有了动静。
楚蓁、虞晚晚和裴晏之分别从三辆马车掀开了窗帘,热切地闻声望来,连骑着一匹黑马的老六裴旭之也望了过来,视线皆是落在了关重彦身上。
关重彦虽然不知道裴锦之何以有此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我那里有一套去年新修版的《祁律疏议》。”
他是知府,掌一府之政令,审决讼案也是其职责,他的书房里有《祁律疏议》的历年版本。
裴锦之含笑道:“我家夫人近来在研读《祁律》,今日遇上关兄,我这才厚颜请关兄割爱相让。”
他说得一本正经,听得关重彦愈发的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朝第二辆马车上的楚蓁望去。
很显然,这位小娘子应该就是裴家新妇了。
关重彦朗声一笑:“割爱称不上,权当我给弟妹的见面礼了。”
关重彦吩咐了胡班头一声,胡班头就策马而去,忍不住还回头看了裴锦之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在以此遣开自己而已。
裴锦之与关重彦去了官道对面的一棵树下说话。
看着两人的身影,老太太与二三房的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再一次后悔了。
如果早知裴锦之能醒,他们是怎么也不会和长房分家的。
裴渊在朝二十余载,也风光了二十余载,结识的人无一不是权贵豪绅。
裴渊方逝,余荫犹在。
更何况,长房的人脉必然都握在裴锦之手里。
狡兔三窟,长房手里的怕还不只是一点人脉而已,定还有别的资源……
楚时聿同样瞪着裴锦之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头问楚蓁:“妹妹,你在研读《祁律》吗?”
妹妹什么时候研究起《祁律》了?
不就是一套《祁律》,他也可以弄到的!
楚时聿心下扼腕不已,裴锦之这厮果真狡猾,趁他不在,就开始讨好妹妹了。
后头那辆马车的小团子也听到了,热情地说道:“是啊是啊,我最近刚跟二嫂、六哥学了《户婚律》呢。”
“二嫂说,下回学《断狱律》。”
裴旭之唇角几不可见地僵了僵,攥了攥缰绳。
要是今天没遇上关重彦,他马上就要开始默写《断狱律》了。
楚蓁微微地笑,心情大好地对楚时聿说:“我想挑几篇读读。”
律法实在是枯燥无趣,她只打算捡些有用的读一读,什么《卫禁律》、《擅兴律》等与她不相干,她就打算略过了。
楚蓁半点没麻烦裴锦之的不好意思,在她看,她这是在收昨晚忙了半宿的诊金。
这是她该得的。
楚时聿却在心里和裴锦之较上劲了,盯着楚蓁的眼睛问道:“妹妹,你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吗?”
楚蓁一愣,提醒道:“哥,我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这一点,楚时聿当然是知道的。
他正色道:“可我欠你十五年的生辰礼。”
太会了!阿聿哥真的太会了!小团子心生感慨。
为了听他们兄妹说话,他几乎是探出了整个头,眼珠子亮闪闪的,觉得这番话必须学给二哥听才行。
二哥可不能输给阿聿哥了!
每一年,每逢娘的生辰,哪怕爹爹在万里之外的西北,也会准时给娘亲送来生辰礼的!
楚蓁不在意什么生辰礼,本想开口推拒的,可对上楚时聿郑重其事的眼眸时,这话就说不出口了,改口道:“那……送我一头驴子吧。”
马实在是太高了,楚蓁试骑了三四次后,觉得还是驴好,驴的高度恰恰适合她。
而且岭南多山路,养头驴子正适合走山路,完美!
驴?楚时聿徐徐眨眼。
他已经使人给妹妹挑马驹去了,可妹妹不要马,要驴?
驴就驴吧。
楚时聿二话不说地点头:“蓁蓁,我一定给你挑一匹‘千里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就不信了,千金还挑不到一头万中择一的好驴。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想要的?”
“……”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胡班头带着两个衙差行色匆匆地再次出现,约莫是一炷香时间后了。
胡班头先去请示了关重彦,他便和裴锦之一起过来了,神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不少,一副相谈甚欢的做派。
裴锦之吩咐寒影把沉甸甸一箱子三十卷的《祁律疏议》搬上了楚蓁用来装医书的那辆马车。
关重彦笑着对裴敬衍、谢氏、楚蓁分别拱了拱手,得体地寒暄了两句:“裴老太爷,大夫人……弟妹,难得你们来望城,我不曾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来日有缘再见,就我做东,好好招待各位,今日我就告辞了。”
第二句话显得意味深长,似笃定会有再见之时。
他正要上马车,却被裴锦之唤住:“关兄,你回去后,尽快上奏陛下‘今日所见’。”
什么?关重彦再次失了态,瞪大了眼:“你这是想……”
马车里的众人也都听到了,齐刷刷地掀开了窗帘,皆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三老爷裴治,就差把“裴锦之,你又疯了吗”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裴锦之云淡风轻道,“与其让一人揽功,不如把功劳分一分。”
与谢氏同车的裴如丹不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如果秦长渡派人快马加鞭回京,算算时间,人也该到京城了,终究还是她连累了二哥。
关重彦也不是蠢人,若有所思地眯眼。
裴锦之的意思是,已经有人把他苏醒的消息传到京城去了……
“那我派人用八百里加急将奏疏送往京城?”关重彦试探道。
八百里加急走的就是朝廷的驿站,用的也是朝廷的驿兵,日夜兼程,一旦奏疏发出,就再不可追回。
“劳烦关兄了。”裴锦之含笑道,笑容温和,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