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钧身材高挑,穿了一件宝蓝色竹叶暗纹直裰,鬓发如裁,剑眉星目,神情疏朗,相比旁边眉目间总萦绕着一丝阴戾的陆成因,他的气质显得更平和持重,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堂兄弟俩长相与体型有两三分相似,气质却是迥然不同。
当一行车队来到北城门附近时,陆成钧便驱马上前了几步,笑容满面地对着楚时聿拱了拱手:“表哥,大哥带兵去巡防了,祖父就让我和三弟来迎你们。”
“这是表妹吧?长得真像大姑母,祖父祖母看到表妹,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楚蓁的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
陆成因落后了几步。
上回他在云居寺跟楚时聿、楚蓁闹得不欢而散,兄妹俩一个给了他一个过肩摔,另一个直接揍了他一拳,直到此刻,陆成因看到这对兄妹,还是有些不自在,身子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对着兄妹俩微微颔首,干巴巴地打了招呼:“表哥,表妹。”
陆成钧环视车队中的其他人,目光似不经意在顾危脸上掠过,并没有特意上前与他寒暄,对着楚时聿又道:“表哥,祖父在松庭街有处别院,距离老宅不过半条街,祖母说不如让其他人去别院小住。”
对于陆成钧的提议,楚时聿并不意外。
陆老太爷是现任闽州总兵,从一品武官,是封疆大吏,像这种朝中要员的府邸自然不可能招待一群鱼龙混杂、不知底细的人。
楚时聿含笑道:“如此甚好,劳祖父祖母费心了。”
陆成钧又道:“那表哥与表妹还有……表妹夫先随我去老宅拜会祖父祖母吧。二老已经盼着你们好些天了。”
说到“表妹夫”时,陆成钧的语气有些微妙,眼角瞟见车队中的某一辆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头撩起一半,露出窗户后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
白衣公子,皎皎若明月。
“陆二公子,陆三公子,别来无恙。”裴锦之笑着和陆成钧兄弟俩打了招呼,从容自若,没有一丝落魄之人的颓废和自卑。
陆成钧认得裴锦之,但并不熟悉,也就是从前在京城有过数面之缘罢了,连泛泛之交也称不上。
他微微一笑,得体地拱了拱手:“别来无恙。裴二公子风采依旧。”
风采依旧?陆成因心中嘲讽地笑了: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残废还有何风采可言?
他轻飘飘的目光在裴锦之脸上扫过。
他从前不喜裴锦之,现在也依然不喜裴锦之。
他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对楚蓁道:“恭喜表妹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喜可贺。”
他目露嘲讽,至今无法理解楚蓁的选择,她明明可以有大好的将来,却为了和识玥赌气,宁可和裴家搅和在一起。
就算裴锦之醒了又如何,就算裴家攀附上了靖南王府又如何?
现在的裴家受万人唾弃,已经无力回天了!
楚蓁看着他,笑如春花,半点也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的确是洪福齐天,心想事成,运气比表哥好多了,可怜表哥守了十几年,都不见‘玥’明。”
“……”陆成因的脸瞬间黑了。
这个臭丫头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陆成钧不着痕迹地斜了三堂弟一眼,暗暗摇头:三堂弟对楚识玥的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家里人,家里人也只是当做不知而已,不过是少年慕艾。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楚识玥与他都是不可能的,不管有没有大皇子……
“你们这一路辛苦了,早些进城安顿吧。”陆成钧拉了拉缰绳,调转马首,与楚时聿、楚蓁并行,“表妹难得来建南城, 这次可要在城中小住几天,四处逛逛,看看我闽州大好风光。”
他那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楚蓁不是被流放,而是来游山玩水的。
后方的李班头是一个字也不敢吭。
他们南下这一路,本来应该步行的,可这一次一会儿坐船,一会儿又坐马车的,硬是把他们的行程提前了一个月,就算在闽州耽搁几日,也无妨。
一行人很快进了建南城,这是闽州最大的城池,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繁华。
车队穿过四五条街后,就分成了两路,陆成均兄弟俩带着楚蓁几人继续直行,剩下的其他人则由林管家带领下右拐,往隔壁的松庭街行去。
右拐时,一个着灰色短打的小子突然从松庭街方向拐了过来,与林管家迎面相对,双方相距不过几尺,把林管家吓了一跳,赶紧勒住了缰绳。
马匹不安地微微抬高了前蹄,鼻腔喷着粗气。
那灰头土脸的小子吓得脚下一个踉跄,伸手在马鞍边搭了一把,一手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骑马小心点!”
他瞪了林管家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管家想着手头有差事在,也懒得与这人计较,却见旁边的一个老镖师一脸唏嘘地摇头叹道:“你着了道了。”
林管家脸色一变,赶紧去掏自己的钱袋子,却发现钱袋子不见了。
他不由骂了句粗话:“连我们陆家都敢偷,不知死活!”
他踢了下马肚子,急忙调转马头去追那个小贼。
那灰衣小子已经走到了两丈外,听到后方的声响,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跑过一条巷子时,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根本反应不及,就摔了个五体投地。
从巷子里走出的黑衣少年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腿,几乎下一刻,林管家策马赶到了,对着他拱了拱手:“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
黑衣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本正经地说:“顺脚而已。”
他在那欲起身的灰衣小子背上重重地踩了一脚,轻快地跑了,对着街对面的人喊着:“义父,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林管家下意识地顺着黑衣少年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路口一个满头白发的青衣老者回过头,现出轮廓分明的侧脸。
那张脸出奇的年轻俊美,阳光似是为他蒙了一层朦胧的金纱。
林管家如遭雷击,浑身僵住。
他是见了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