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闲云精神抖擞地说道,“小的这就去给大小姐去备马车,这建南城小的也很熟的。”
他每年都随大公子来闽州,这建南城的大街小巷不知道走过多少遍,闭上眼都能画出一幅舆图来。
闲云的效率很快,一盏茶后,就备好了一辆华丽又舒适的黑漆描金马车。
裴小九像是闻着鱼腥味的猫似的,牵着那只小白团子闻风而来,另一手捏着楚蓁的袖子就不肯撒手了,口口声声说:“二嫂,我也要帮你们去找人。我娘说,我的眼睛可亮了,谁也别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楚蓁也不在意多一个人,摸摸他的头顶,开出了条件:“你想去也可以,但是必须跟着我,一步也不许乱走,否则,以后我去哪里都不带你。”
裴小九点头如捣蒜,脆生生应道:“我肯定跟着二嫂!我最乖、最听话了!”
马车就在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出发了。
太阳西下,黄昏渐近,可这建南城却相当热闹,路上百姓人来人往,大部分人家的大门口都挂着一支支黄旗,悬三盏天灯,旗灯随风摇曳。
赶车的闲云笑着告诉众人:“今天是下元节,城里晚上不宵禁,夜里更热闹。”
大祁朝设有宵禁,严禁百姓夜里外出,唯有逢各种节日,朝廷才会取消宵禁。
因为今天是下元节,好些店家也都开着铺子,吆喝着卖斋天用的素团子、各式灯笼旗帜、纸钱香枝等。
马车旁,三四个孩童在街道上跑来,小脸亢奋,嘴里吆喝着:“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赐福,七月十五中元节地官赦罪,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什么是水官解厄?”裴小九将两只小肥爪扒在窗口,好奇地问。
楚蓁从前对道教所知甚少,但自从认识无虚道长,难免会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道教的科普,尤其是他知道楚蓁念过《黄帝内经》后,似乎觉得她是有潜力的道教徒,笑眯眯地塞了《道德经》和《老子》给她。
楚蓁偶尔听他传教,偶尔也翻两页书,或多或少地记住了一些,便告诉裴小九:“道教奉天、地、水三神,亦叫三官。每逢下元节,水官便来人间,为人祈福、消灾、拔苦、谢罪……超度亡人。”
裴小九一愣,胖乎乎的脸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娘亲抵达建南城后就精神不济,方才安顿好后,就打发了他,他本以为娘亲是因为舟车劳顿累了。
原来娘亲是因为想爹爹了啊。
“……”裴小九一时有些蔫蔫的,小嘴扁了扁。
旁边的小白貂没心没肺地用两爪子捧着一枚栗子啃啊啃,尖爪子磨得锃亮锃亮,蓬松的长尾巴甩来甩去。
楚蓁是没尖爪,可她有针啊。
她默默地亮出一根银针,小白貂登时僵住了,默默地后退,再后退,身子就挨上了裴小九。
裴小九感受到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还以为貂在安慰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小白!”
他双手捧着柔软可人的白貂挨挨蹭蹭,白貂一脸的生无可恋,却是一点也不敢挣扎。
这时,马车左拐,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骚臭味扑鼻而来。
“好臭!”裴小九皱起了小脸,赶忙捂住了鼻子,连白貂都做出了“呕呕呕”的表情。
就坐在赶车的闲云身边的易随风也嫌弃地捂住口鼻,催促着:“快点快点。”
闲云挥了下马鞭,笑着解释道:“这是马市街,过了这条街,就是鼓东街了。”
“这条街除了卖马,也卖驴子骡子。”
裴小九一听这里是马市,精神了,也不觉得这里臭了,对着外头的马市探头探脑,可入眼的那些马匹全都瘦骨嶙峋的,不是一身疲态,就是老马病马。
突然间,他注意到路边跪着一排人,大都是十几岁的青年,也有两三个七八岁的孩童,全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
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一边往地上甩了下鞭子,一边扯着嗓门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这身强体壮的青壮年,胳膊腿齐全,一个顶十个,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买断死契。”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但大部分的路人只是匆匆走过,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等等!”裴小九的目光落在了某人身上,冷不丁地喊道。
闲云以为他是同情这些奴隶,解释道:“裴九公子,现在兖州豫州大乱,难民流窜,食不果腹的人家多有卖儿卖女,江南各州像这样的可怜人多着呢。”
他的意思是裴晏之今天救得这个,也救不了他看到的所有难民。
裴小九才五岁,根本没听懂闲云的语外之音,一把拉过了虞晚晚,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某人说:“晚晚姐,你看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
某个名字在裴小九心里呼之欲出,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令他只想抓耳挠腮。
虞晚晚就眯眼凑过去看,两眼瞬间瞪大,脱口道:“狗蛋!”
“鼻涕虫。”裴小九的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
对,他想起来了,那是鼻涕虫!
于是乎,闲云勒紧了缰绳,来了个急刹车。
马车停在了那排跪地的奴隶前,中年汉子以及那些跪地人都下意识地朝马车望来,其中也包括一个七八岁的男童,鼻涕都滑到了嘴角。
在看清虞似与虞晚晚的那一刻,瘦得皮包骨头的虞狗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瞬间嚎啕大哭:“阿四叔,哇!晚晚姐,呜哇!”
小小的孩童泪如雨下。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重逢故人,让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