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按了按右掌心的叶形胎记,调动了空间。
下一瞬,那封被她仔细收藏的和离书就出现在了她手中,被她用宽大的袖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半垂下眼帘,看着被风吹得鼓动的袖口,那双潋滟的黑眸顿了一下。
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因此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归属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就像她上辈子在末世艰难独行一样。
可现在,她突然感受到了牵绊……
在这个世界,她又有了家人。
她微微一笑,似晴光映雪,眼角眉梢都在张扬着美丽,这是一种由衷的愉悦。
“表少爷,”这时,大门方向传来了门房精神抖擞的声音:“大姑爷今晚暂住在兰雪苑隔壁的听涛轩,奴婢领您过去。”
“不必,我认得路。”楚时聿熟悉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一贯的慵懒闲适。
脚步声渐行渐近,不一会儿,楚时聿穿过夜色,闲庭信步地朝这边走来,远远就看到了聚集在这里的楚蓁等人。
楚时聿脚下的步子略微顿了顿,直觉告诉他,刚刚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正要问,却被楚北深抢去了话头:“信送出去了?”
楚时聿眯眼审视着楚蓁、裴锦之与顾危,嘴上乖乖作答:“放心,我亲手交到楚时尧手里了。”
他只见了楚时尧,没见楚识玥——与她,该说的白天都已经说了,从此,他们不再是兄妹,只是陌路人了。
楚北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
他不动声色地在楚时聿的左肩按压,半强迫地推着他转向了听涛轩的方向。
“爹爹!”楚蓁自后方唤住了楚北深,款款朝他走去。
楚北深颀长的身躯一僵。
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唤他爹爹。
他慢慢地转过头,对着后方的女孩儿展颜一笑。
那笑容,如清风晓月般明朗。
“拿着。”楚蓁将手里的那盏灯笼递向楚北深,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朦胧的灯火在周围形成一片影影绰绰的光影,映得她的脸庞莹润细腻如羊脂白玉。
楚北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女儿递来的灯笼,感觉到手下被塞进了什么,他不由一愣,但还是若无其事地攥紧了手。
“早些休息。”他含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这才满意地招呼上两个儿子走了。
当三人来到听涛轩,外头响起了二更天的梆子声。
楚北深没急着去歇息,而是招呼着亲儿子与义子在厅里坐下,小奶猫被他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脸上笑容不再,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单刀直入的质问:“楚时聿,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蓁蓁的事有些复杂……”楚时聿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无论是否失忆,父亲还是如从前一般敏锐。
他不是在隐瞒,只不过他与父亲重逢还不到半天呢,之前在马车里,他们只是简单说了一些关于他是怎么落海以及长信侯府的旧事,其它的根本也来不及说。
“复杂?”楚北深不以为然地挑眉,将方才楚蓁递给他的纸条自袖袋中掏了出来,轻轻展开,“那就从皓月县主开始说吧。”
楚北深不知道楚识玥,却曾听易随风嘀咕过,说仁心堂的管事口口声声说仁心堂是皓月县主的嫁妆。
楚时聿微微睁大眼,没想到父亲连皓月县主都知道,就简明扼要地把十五年前两个女孩儿被调包的事说了,一直说到楚蓁如何被楚北宜嫁到裴家。
楚北深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中这张盖有红指印的绢纸,唯有那微微使力的手指显示出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易随风听得目瞪口呆,咋舌道:“义父,你还把假货当宝贝疼了五年?”
楚北深脸色一白,色泽浅淡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被义子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
不仅是楚北宜亏待了楚蓁,连他也对不起女儿,曾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女儿被人调包了。
亏他还曾是长信侯,统领过万军!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女儿那明丽精致而不失灵动的小脸。
厅堂内,一时无人说话,一片寂静。
越是静寂,耳边就越是能听到各种细微的声响。
他自己的心跳声,夜风吹拂的声音,枝叶摇曳的声音,奶猫磨爪子声……这些杂乱的声响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在了他的心脏上。
“爹爹?”
楚时聿的一声唤令楚北深睁开了眼,那双漆黑的乌眸中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你母亲当年是在何处分娩?我当时又在哪里?”楚北深低低问道,声音中添了几分喑哑。
十五年前,陆氏分娩时,楚时聿才三岁,当时的事他虽然记得不多,但从小时不时会听长辈们唏嘘地提起,还是知道一些的。
楚时聿艰声道:“当时海上有一伙倭寇登岸,爹爹你亲自带兵去鲤城剿匪。”
“娘亲当时怀胎八月,本来还有一个月才发动的……”
“可那会儿建南城中有天花蔓延,外祖父与外祖母担心城内不安全,就让娘亲随陆家人离城,去了城外清水山的灵光寺暂避。”
“没想到,娘亲提前发动了……”
当时,灵光寺中一片兵荒马乱,陆氏诞下孩子后血崩而亡,大家也都乱了阵脚,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乳娘抓住机会偷换了两个孩子,还毫无所觉。
楚时聿说完后,厅内又静了片刻,才听到楚北深压抑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当时你们是与陆家人在一起?”
这句话在此时此刻听来,显得意味深长。
楚时聿脸色一变,右手无意识地攥紧,直接问道:“爹爹,你难道怀疑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再联想他们一直怀疑“楚北深之死”与陆家有关,楚时聿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楚北深斜睨了亲儿子一眼,压了压眉尾,凉凉道:“你啊,还不如你妹妹沉得住气!”
“对对对。”易随风半是真心,半是唯恐天下不乱地连连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