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无人回话。
回应傅纲的是一片沉默。
两边的箭雨并未停下,还在劈天盖地地不断落下,凌厉的破空声回荡在雨声之中。
倒下的尸体还在不断地增加,防守也随之越来越薄弱,剩下的几名幸存者也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伤。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地上和尸体上的血迹,象征着死亡的血腥味愈来愈浓郁。
傅纲被雨水浇得透心凉,两眼布满了血丝,握着绣春刀的指尖发麻,但还在奋力地以刀刃阻挡着那些飞来的箭矢。
持刀的胳膊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今日,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当他手里的长刀被一箭震得脱手而出时,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名亲信,这时,两边的箭雨骤然停下。
可暴雨并未停歇,还在“哗哗”下着。
浑身湿透的傅纲重重地喘着气,便见右侧树林中有了动静。
他一眨不眨地凝眸望着那边,雨水顺着他的鬓发、睫毛不断滑落脸庞,眼前似仿佛蒙了层纱似的,模糊不清。
树林中走出两队身穿蓑衣的高大男子,足有四五十人,手里都举着一把弓弩,弩上的箭矢对准了官道中央的傅纲等人,一支支矢尖寒光闪闪。
每个人都是目光凌烈,闪着杀伐之气,仿佛下一刻就会让傅纲血溅当场。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白、一红两道挺拔的身影分别撑着伞从树林中徐徐走出,步履稳重而不失优雅。
白衣青年似夜空银月般温润,红衣青年如烈烈火焰般光彩夺目,如日月彼此辉映,有着不分伯仲的光彩,让人望之就难以移目。
茫茫大雨也压不住这两人的绝色风华。
大雨冲刷之下,周围的其他人都被雨水淋湿,显出几分狼狈之相。
唯有这两名撑伞的青年滴水不沾,闲庭信步,给人一种安之若素的感觉,把其他人都衬成了面目模糊的背景人物。
“哗哗哗……”
仿佛这漫天风雨都随着他俩的到来偃旗息鼓,风声舒缓,雨声渐小。
两人渐渐走近,容颜也逐渐清晰,强势地撞入傅纲的视野中。
傅纲方正的脸庞上血水横流,瞪着裴锦之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
“裴、锦、之。”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可谓咬牙切齿。
当他的目光落在裴锦之身侧的顾危身上时,瞳孔不由自主地翕动了一下,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傅指挥使,久违了。”顾危笑眯眯地说。
傅纲心中咯噔一下,绝望的情绪在心头急速扩散。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朝中文武百官个个都认识,自然也认得靖南王世子。
这位顾世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跟前,几乎是在等于告诉他,他死定了!
傅纲深吸一口气,几乎应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失态,哑声道:“顾世子,没想到你竟然和裴锦之勾结在一起,还背着朝廷擅离藩地,你们靖南王府是要谋反吗?”
“谋反?”顾危耸耸肩,没反驳,反而转头问裴锦之,“我会谋反吗?”
裴锦之唇边漾着一个如春风的笑容,和煦明净,“谋反这么麻烦的事,你怎么会做。”
“说的是。”顾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伞柄转了转,伞面上的雨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甩飞,还溅了几点水珠在傅纲脸上。
傅纲脸色更沉,视线又转回到裴锦之脸上,冷冷道:“裴锦之,你今天犯下弥天大罪,难道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怜裴渊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你这个不孝子手里!”
裴锦之低低地叹了口气,即便对方提到父亲,他面上也没有分毫动容,讥诮地说道:“皇上是怎么诏告天下,痛斥吾父十宗罪状的,傅指挥使莫不是忘了?”
傅纲一时哑然,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裴锦之淡淡一笑:“还是说,傅指挥使觉得我就该乖乖束手就擒,由你将我押回京城?”
傅纲再次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定国公和望城知府都说裴锦之不良于行,他就是想趁着裴锦之没缓过劲,一举将其拿下。
皇帝说了,尽量留活口,也就是说,哪怕他带着裴锦之的尸体回京,皇帝也不会怪罪。
自皇帝登基后,他手掌锦衣卫五年,死在他手下的官员、家眷不计其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反过来对着锦衣卫设伏,第一次有人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傅纲觉得裴锦之真的是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又道:“裴锦之,你难道以为我死了,皇上就会放过你吗?”
谁想,裴锦之云淡风轻道:“不会。”
“所以,我不会坐以待毙。”
他要在皇帝死前为父亲洗清冤屈,他要让皇帝亲自下旨承认他错了,为父亲昭雪。
这道旨意必须由天顺帝来下,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傅纲惊疑不定地看着裴锦之,有那么一瞬,几乎怀疑裴锦之是不是要行荆轲之道,去京城刺杀皇帝。
无论裴锦之有什么计划,他都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了。
傅纲整个人仿佛浸泡在一潭冰水之中,从四肢到心脏都是冰冷一片,连嘴唇都微微发青:“裴锦之,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谁说我要杀傅指挥使了?”裴锦之浅浅一笑,“我只是希望傅指挥使和薛镇抚使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已。”
“答案让我满意的话,我就放两位离开。”
傅纲的瞳孔再次收缩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同样狼狈不堪的薛镇抚使,突然想起当初是由当时还是千户的薛朔带人把昏迷不醒的裴锦之从西北押送进京的。
薛朔也是因为这个功劳升为镇抚使,被傅纲带在了身边。
“……”薛镇抚使脸色更白了,唇抖如筛糠,以为裴锦之是要找自己算账。
下一刻,就听裴锦之淡淡问道:“薛镇抚使,你在西北时去过贺峪关的,可有为李子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