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那名乔装成村民的金吾卫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喧杂的人群中,心里惊疑不定:靖南王世子方才竟然唤裴锦之师兄?
他们是旧识?
他得尽快去禀王公公才行。
金吾卫越想越心惊,默默地后退,再后退,趁着其他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河的另一边,晕厥的裴老太太很快就被两个儿子合力抬上了肩舆。
裴敬衍淡淡道:“老二,老三,当初既然已经分家,那么朝廷归还的家业就照着分家文书分便是。”
“该是你们的,不会少你们一分。”
“不该是你们的,也不要觊觎奢望。”
“以后,你们与长房桥归桥,路归路。”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又不失上位者的威仪,不怒自威。
在族人们的指指点点下,裴淮与裴治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脸上火辣辣的。
裴如彤不由揪住了甄氏的衣袖,想问她娘祖父这句“桥归桥,路归路”到底是何意。
大伯父都平反了,二堂哥被封为了藩王,一切都好起来了,大家不是应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起搬到朱鸢城的新王府吗?
难道说,长房要抛下他们,自己搬去朱鸢城?
这个念头令裴如彤心脏一紧,俏脸发白,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裴小九手上捧的圣旨,在晨曦下,那道五彩织云鹤图纹的圣旨中夹着丝丝缕缕的金丝线,闪着近乎刺眼的光芒,晕眩了她的眼。
二房、三房的人很快抬着裴老太太走了,其他人见热闹散场,也都纷纷散去,一个个都异常的亢奋,尤其是那些裴氏族人。
裴渊正式平反,也就意味着他们也能得回荆州老家的房屋、田地以及其他产业了。
他们又可以过上乡绅的日子,不用做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了。
二老太太心里一会儿庆幸,一会儿唏嘘:大伯兄还是从前那个精明的狠人,为了大局,万贯家业说分就分,就是亲子只要踩了他的底线,那也是说弃就弃。
难怪自家老头子在世时总说:别以为他大哥性子好,不过是大哥有本事,有胸襟,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懒得计较而已。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大哥。
而裴锦之的性子更是像从前那位大嫂,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二老太太走到半路,忍不住回头看向裴锦之,只看到一道如冰霜般的背影负手而立。
背对着她的裴锦之正望着对岸的韦家村,意有所指地对顾危道:“你今天废话还真多。”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裴如绯深以为然。
她也觉得这位靖南王世子不仅话多,还闲得很。
顾危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能气死不偿命的话,怎么能叫‘废话’呢?”
但愿皇帝不要那么不经气,他可得再活得久一点,亲眼看着这片大祁江山如何走向风雨飘摇的境地……
就他这昏庸无道的样子,还想当明君?
简直可笑!
旁边也有人竖起耳朵在偷听两人的对话,但只以为他们在说二房和三房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对岸曾来过一个金吾卫。
遥望着那名远去的金吾卫,顾危摆摆手:“不说那些扫兴的人了,师兄,我今天是来给裴伯父上香的。”
“待会儿我就启程回南武城,那一百赤麟军反正你也用趁手了,干脆先继续用着。”
“皇帝让你掌岭南边防,却不给你一兵一卒,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皇帝在打什么主意,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想让他们鹬蚌相争,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赤麟军你带走吧。”裴锦之云淡风轻道,“等我爹出殡后,我打算率夜影军去西南剿匪。”
顾危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裴锦之的打算:“师兄,你想招安?”
西南一带山脉连绵,山匪为患,这些山匪对当地地形极为了解,说是神出鬼没也不为过,若是能招安,那是最好不过。
就算不能招安,于裴锦之来说,还能以战养兵。
“夜影军?”几步外,突然响起了楚蓁略带几分惊诧的声音。
裴锦之循声望去,目光稳稳地凝在楚蓁的脸上,第一次在的她脸上看到这种堪称震惊的表情,甚至还带了几分匪夷所思的审视。
裴锦之按下心头的疑惑,不露声色,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夜影军本是西境军精锐,如今加上此行寻回的一些残部,也就两百余人了。”
他这次大张旗鼓地护送爹爹的棺椁南下,将事情传得天下皆知,也是为了告知其他幸存的残部——他活着,在岭南。
裴如绯听着,眸子略有几分暗淡,想起从前她在西北看到西境军将士操练时的一幕幕,那般壮观,那般气势恢宏,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她还以为她会再有机会去西北的,可是,再也没有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楚蓁与几步外的裴锦之四目对视,心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她当然记得“夜影军”这个名字。
在小说中,便是这支奇兵从靖南王手里救走了靖南王世子,也是夜影军助其杀父弑弟,并一举拿下了南境兵权。
夜影军的主将是个双腿不良于行之人,因为面容有残,总是戴着半边鬼面。
此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在战场上所用手段尤为血腥,曾经在一场战役中炸毁了半边城池,造就一片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他助顾危手掌南境,并脱离大祁,自成一国,之后,又让交州、荆州、蜀州三州对顾危俯首称臣,令南境的疆土扩大了三倍。
可惜,他是个短命之人,不久就暴毙而亡。
死在了小说男主大皇子登基的次年。
对于这个反派人物,从前楚蓁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这个人从来没有正面登场过,只是在别人的言辞中出现过几次而已。
原来,这个被称为“鬼军师”的人物竟然是裴锦之。
楚蓁怔怔地看着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裴锦之,她一直知道,裴锦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风霁月。
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窥见了裴锦之的另一面。
一面是佛,一面是魔。
在小说中,是什么把他逼到了那个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