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不必如此。”顾危冷眼看着长吁短叹的靖南王,“我不过是把我们的赌约提前了一天而已。”
靖南王方才几乎将昨日的赌约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听顾危再次提起赌约,不由惊疑不定:这逆子都做到了个这地步,还打算履行他们的赌约?
“什么赌约?”薛夫人一头雾水地看着父子二人。
顾危的目光依然看着靖南王,不急不缓道:“我与父王打了个赌,如果我的母妃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毒致死,父王就交出南境军一半兵权。”
“反之,如果母妃是单纯的病逝,那我就自愿放弃世子之位,放弃南境军一半的兵权。”
“我既然敢说,就会信守承诺。”
顾危说得云淡风轻,但这番话实在是信息量太大,满堂宾客皆是大吃一惊,连薛夫人都无法继续再劝了。
在场的宾客此时才算是明白顾危到底要他们让“见证”什么了。
顾危愿意以世子之位与兵权作为代价查清他生母的死因,这壮士断腕的决心可见一斑,已经无人能阻止他开棺了!
顾二老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无力,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阿危,这值得吗?”
这一局,顾危等于是赌上了他的一切。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顾危神色镇定,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看着青年坚毅如磐石的面庞,薛夫人闭了闭眼,眼圈发红,哽咽不能语。
顾危环视周围半圈,视线落在某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那就劳请魏知府审理此案了。”
突然成为满场焦点的魏知府傻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扯到了他身上,点点冷汗肉眼可见地沁出额角。
他为官二十余载,最难审的案子莫过于此了!
偏他还找不出理由推辞,倘若靖南王府真有命案发生,于法理而言,的确得由他这个南武城知府来审、来查。
魏知府硬着头皮起了身,硬着头皮走下楼梯,来到了一楼的棺椁前,对着靖南王与顾危揖了一礼:“那下官就斗胆了。”
“可既然开棺,那就还需要一名仵作,请容下官传杨仵作前来。”
“不必了。”顾危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仵作已经给大人请好了。”
话音刚落,刘府医恰好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回来了,目露忐忑地打量着围在周围的赤麟军以及南境军将士,尤其在手腕中箭的关五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手一抖,汤碗里的汤药差点没洒出。
“小心点。”楚蓁在托盘上扶了一把,嗅了嗅药香,就放开了手。
刘府医很快将热气腾腾的汤药端到了靖南王跟前,可靖南王却犹豫了,迟迟不敢接过药碗,心里想的是:这汤药会不会被顾危这逆子动了手脚?刘府医是不是被收买了?
似乎看出了靖南王的疑虑,楚蓁好意告诉他:“王爷放心,这的确是催吐的汤药。”
“去抬座屏风,再取个痰盂过来。”裴锦之就近指了个管事妈妈吩咐道。
那管事妈妈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叫上了两个小厮去搬屏风。
靖南王老脸一红,感动不已,觉得这裴锦之真是贴心,与他家这个来讨债的逆子全然不同。
靖南王全然没注意到在场的几个南境军将领对着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无论世子在打什么主意,他好歹有枭雄的风范,哪像靖南王既无领兵之才,也无杀伐果敢的魄力,没有老王爷的一点风采。
每个将领的心都沉甸甸的,心里为南境的前景感到担忧。
很快,那两个小厮就搬来了一座六折屏风,挡在了靖南王的前方,也挡住了周边那一道道窥视的目光。
靖南王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从刘府医手里接过了药碗,咬牙将温热的汤药一口饮尽。
不一会儿,屏风后就传来了男子连连的作呕声,令得屏风外的某些人也露出了不适的表情,用帕子遮了遮口鼻。
楚蓁摸出了一副蚕丝手套,一边戴上,一边不着痕迹地斜了裴锦之一眼,眼波流转。
她算是明白了,对裴锦之来说,他光风霁月的形象也是他的一种工具,世人信服他,尊崇他,那他办事才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楚蓁来到棺椁前时,众人皆是一愣,下一瞬,就听她平静地宣布道:“开始吧。”
“是,王妃。”棺椁边的两名赤麟军将士齐齐抱拳应声。
两人分工合作,开始拔出棺钉。
看到这里,魏知府以及众宾客哪里还不明白,武安王妃就是顾世子口中的那名仵作。
这堂堂王妃行医也就罢了,好歹是治病救人,竟然还行那卑贱的仵作行当?
好些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轰隆隆!”
又是连绵的雷声自天边响起,阁内的光线阴暗如黄昏提前降临。
有丫鬟赶紧点了几盏宫灯,稍稍照亮了四周,还在棺椁的四角各放了一盏烛灯。
没一会儿,天空中就砸下了豆大的雨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顷刻间变成一场瓢泼大雨,
“哗哗哗……”
阁外的园子里,全都是水蒙蒙的一片,雨水如帘,朦朦胧胧,但雨中那些持连弩的赤麟军将士全都岿然不动,沉默如雕塑般任雨水涮洗着身上的盔甲。
半盏茶后,那两个赤麟军将士就拔出了七根棺材钉,下意识地去看楚蓁。
被无视的魏知府嘴角抽了抽,算是知道了:原来他就是个象征性的工具人,只不过最后的结果要由他确认、宣布而已。
楚蓁走到了居中的位置,凝眸道:“开棺。”
于是,那两名赤麟军将士一人抬起棺材盖的一头,合力将那沉甸甸的棺材盖给抬了起来。
阁内的气氛随着棺材盖的抬起,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在场的女眷们下意识地偏开了头,不敢去看棺材内的枯骨。
楚蓁垂眸注视着棺材内的遗体,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清澈坚定,有种尘埃落定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