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冷若冰霜
作者:涅一   天龙缘法记最新章节     
    叶晨身边的龙尉或许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头儿,叶晨却与之十分相熟,此人正是彖国重臣,吏部大员穆可为。或许是行事风格相近,这老头儿在圈子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名号“彖景冲”。
    叶晨当年初到彖国,曾有过些与这老儿针锋相对的经历,几个来去,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干戈化为玉帛,一起为彖国尽心尽力,也算美事。怎料山高水长,今日这般相遇,事情怎好干休。
    穆可为很是惋惜这些殒命的队员,拍了几下六郎的尸身,用手为其抹下双目。便在此时,六郎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顺着斜坡流出好远。
    “叶晨,太子殿下是为了你,才以身犯险来到简国,你若还有点良心,当护其归国。”穆可为自顾自说,语重心长,话音沉沉。叶晨只觉脸上的面具,是那么多余。不但穆可为可以一眼认出自己,刚刚自裁的这名弟子规队员,也没有任何犹豫。这些,还是在自己没有开口说话的情况。反正都被认出来了,继续装,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
    穆可为受命出使简国,肯定知晓此行凶险,虞昊那边,想必也有相同的见地,都是命。叶晨努力给自己找寻痛下杀手的理由,一边试图在心中罗列穆可为的罪状,均是徒劳,索性冷言道:“穆大人别来无恙,你我也曾同朝辅佐彖君,算是有些交情,你把文书交出来,我便给你最大的方便。”
    两人交情不错,数年不见,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今时不同往日,各为其主的买卖,不应该掺杂过多的交情。
    听叶晨这么一说,穆可为还算配合,伸手入怀拿出一卷白娟,或许就是景冲说的“文书”。穆可为随手一扬,白娟飘在空中,叶晨身边一人跃起,兔起鹘落,文书已攥在手中。摊开简单用眼扫了几处,冲叶晨点点头,双手奉上。想来大家都清楚,这张白娟,叶晨是要亲手交给景冲,用来复命的。当然,叶晨复命时,要交给景冲的东西,还有另外一样。
    穆可为甚至没有多看叶晨一眼,大概看了看方向,就地坐下,一如老僧入定。虽蝼蚁尚且偷生,像穆可为这样一把年纪,又活得明白的人,在最后的时刻,已无需再言语些什么。
    此时,叶晨想起的,是两人上次喝酒吃茶,乃是霞城相聚,礼部那个连一盆炭火都抠抠搜搜的行堂。叶晨与虞昊论政之余,便有机会与穆可为交交心,同朝为臣,臣子间的默契,往往对提升政令执行效率,有着不可或缺的润滑之用。那日两人叙谈时间很长,火盆中的炭火都烧成了灰,添了些炭火后,老头曾小酣片刻。不知是不是有些相见恨晚的冲动,叶晨一时兴起,将穆可为的几缕白须,以浓墨涂成了花须。老头儿虽为朝中重臣,却非酷吏,醒来未发觉异样,沿途宫人及兵士所见,无不讪笑,进而两人还在宫中上演了老少追打嬉戏的闹剧。
    但到了今日,这些过往,无非徒添烦恼而已。几人僵持了一会儿,叶晨猛然发现,穆可为面对的方向,是东南,那方是彖国,或许正好是霞城的方向。本来想等老头一句求饶的软话,或许能想想办法,将人带回中霄,保住一条老命。此时看来,已是叶晨自作多情、枉费心机。
    旁边的一名龙尉准备下手,却被叶晨止住。叶晨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相示,穆可为却似入定一般。叶晨握紧了手中的刀,向穆可为兑现刚才的承诺。让穆可为死得不那么痛苦,或许就是叶晨能给予的,最大的方便。
    叶晨早已料到今日会遭遇些难以割舍人情,却没能料到,这次出使简国的使臣,是穆可为。叶晨揣好了白娟,这可是景冲同意让虞喆离开南霄的手书。按照景冲的三个要求,第一,叶晨要把这份手书带回去。其二,穆可为不能离开简国,因为穆可为如果回到彖国,简国与彖国之间那层纸,便算是捅破了。至于第三点,叶晨将其理解为另一个阳谋,使团的人不能活着离开彖国。当然,在叶晨为现在效命的国家,尽心竭力办事的情况下,这个阳谋是不存在的。
    景冲安排任务给叶晨时,当然知道彖国使团是谁带队。甚至,这张文书本就是景冲亲手交给穆可为的。叶晨受命之时,景冲对使团人员的情况只字未提,只是反复强调了任务执行目的。
    非要让叶晨动手的原因很简单,穆可为是彖国重臣,且对叶晨引导发起的新政全力支持。叶晨杀了穆可为,那便是真的走投无路,算是彻底断掉叶晨再为彖国效命的可能性。同时,彖国的新政也会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一点别人不一定能看到,景冲却算得很准,“爱屋及乌”是存在的,那么“恨屋及乌”也在所难免,对于昏聩老头虞昊,“恨屋及乌”的发生,完全是必然结果。
    穆可为的惨死,会在彖国朝廷里引发怎样的联想,此事全看景冲后面的安排。虞昊因些可大可小之事,干跑了叶晨这样的奇才,又一边打压虞森淼这样忠臣,全天下可都看在眼里。如今偏偏选个吏部的大员,来干外交的活计,事没办成,人还死得不明不白,彖国朝堂人人自危的恐慌情绪蔓延,想不蔓延都难,谁还敢乱出头,指不定就成了下一个叶晨,或者下一个穆可为。
    对于简国来说,春雨行动时与离生门撕破了脸,朱家兄弟那可是天下凶恶的典范,要报复简国的话,逻辑上是完全可能的,用来笑里藏刀外加强词夺理,简直无懈可击。
    众人清理了现场,确定再无活口。然后的工作是,最大程度的消除尸体的可辨认性,但凡与身份有关的饰物、兵器、以及一切的文字或图案,全部要做处理,最后,全部做到身首异处。穆可为的头,用革袋装了,另外七个人头,由四名龙尉各自分散处理,丢弃在四周的荒山。
    下马岭东道伏击成功,虽然文书已经拿到,叶晨多少还是有一点点的好奇。根据之前的线报,东道这边走的,是十人,且还强调过,强者有四。这也就是说,彖国使团走东道的十人中,有两人并没进入叶晨的伏击圈。被叶晨伏击干掉的人中,最前面两骑,从兵器和随身物品判断,是雄刀门的人,既然有江湖人士参与护卫,这两人的武功应强于大多数龙尉。剩下五人身上带的东西,是弟子规队员无疑。加上穆可为,一共八具无头之尸。
    理论上,下马岭东道这边,有两个应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因为这支队伍出现前,叶晨在伏击的地方听到了穿云箭的声音。那么,这支队伍当时应该已经遇敌,被迫留下两人垫后,夺路而来的八人,才毫无防备的着了叶晨的埋伏。弟子规队员在兵器和拳脚功夫上,战力虽不及龙尉,但倚仗团队连携能力和作战工具的优势,遇到江湖上一般的高手和龙尉,并不落于下风。叶晨所好奇的是,究竟还有哪股势力,也能从彖国使团在简国遇刺的事件当中,获得利益。
    叶晨身边几名龙尉各自散去,是为了处理无名之辈的七颗人头。叶晨此时落了单,也不宜在现场过多停留,便往南而去,按照之前的计划,下马岭西道那边,走的是二十人。西道是正宗的官道,相对平坦,而且宽阔得多。西道那边,景冲早已安排左近驻军至少设了三道关卡,故意阻挠彖国使团南归,一旦彖国使团被逼急了动起手来,最差的情况是,简国和彖国各执一词,都不失所谓道义,且可以将此事当成误会,继续今后的合作。好一些的情况,就是简国依旧扣下了虞喆,彖国什么办法也没有,还得笑嘻嘻的合作,甚至以被要挟的形式,在外交和国家利益方面左支右绌。
    一路南去,叶晨想得整个人都郁闷了。自己被卷入春雨行动的主要原因,是虞婷被离生门掳走。看似是离生门策划的春雨行动,不过是各色势力的一场豪赌。这场豪赌中,简国有着独特的规划,除了推动天龙计划的实施,简国还成功附加了更为深厚的寄托,比如:对彖国的影响和控制。
    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叶晨投奔了简国。而这一点,只是体现了春雨行动对彖国的影响。虞喆成为人质的事件本质,才是控制彖国的体现。叶晨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力去推翻这方面的假想。叶晨玩味着,这个好像想明白了的问题,也玩味着,列国首脑令人惊骇的算力和布局。就算自己拥有着跨越时空的知识和见地,在景冲或者虞昊的面前,也只是拥有了成为工具的资格。要是某天一不小心,栽到了邢任的手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都说活在当下,叶晨不再继续胡思乱想。过了下马岭,往南至南霄,约二百里,大小道路和线路的选择就多了,并不利叶晨执行任务。所以叶晨会在下马岭的赵家堆,与驻扎的地方力量汇合,组成最后一道阻止彖国使团继续向南的防线。
    次日晚些,叶晨及当地驻军,在傻等了一天之后,早晨派出的斥候已回来报信。西道前面的一个哨卡,已经被干掉,没有活口,就连事先准备的信烟草堆子都没来得及点燃,就被人全灭了,现场还有彖国使团要员遗弃的一辆马车。再往北的第一哨卡,甚至不用探,肯定在更早的时间,也被同一拨人处理过了。
    叶晨早就预料到这一情况。这些被干掉的兵马,加起来也就不到百人,还被分散布置在两个点,前后相距那么远,还无法相互支援,当然不可能达到“抓捕彖国奸细”的作用。这百十个人的作用,从一开始,就是坐实彖国使团在简国胡作非为的口实而已。只要足够令人发指,就能把水搅浑,简彖两国浑水涌动的情况下,虞喆的事就必须放一放。伴随着两国随时可能迎来新的蜜月期,说不定哪天来个背刺也未可知。
    简国安排在下马岭西路的这百十号兵士,彖国当然不会赶尽杀绝,大多数都是教训一下而已。毕竟,虞喆还在对方的手里,这些所谓的摩擦,都会最大程度的保持克制。要是这种克制保持不住了,彖国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巨大且惨痛的。
    相比之下,简国在下马岭东路的行为,就相当的过分。连穆可为这种级别的重要人物,都是说杀就杀,毫不手软。据此,简国对彖国的真实态度,叶晨已料到八成。至于人质和屠杀使团这两个事件的后续,简国还有所掩饰,也只不过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简国还没有做好彻底决裂的准备工作;另一方面,或许是彖国现在还没有到达预期的混乱和虚弱;最后一点,便是列国间微妙的平衡。三个方向的作用力一旦趋向共同,简国会在第一时间,对彖国动手。基于这一逻辑,叶晨似乎明白了天龙行动的最后阶段,简国对邓之曦雾霾一样的态度,喊叫着要消灭冉国残余势力,却光打雷不下雨。最后实在憋不住,派姚绝下场,不但没成功,还把姚绝赔进去了。
    简国和彖国,从来都不是善茬。随着季、甄、聂三个国家的覆灭,加之冉国突然的分崩离析,天龙陆早先的平衡已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彖、简、离、恒,要是谁依然对目前的国际环境抱有一丝的天真,谁就是台面上的下一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