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背负双重离别苦,行尸走肉踏征途
作者:礼铁祝   东北天城之礼铁祝最新章节     
    那条由亿万星辰汇成的“泪痕长河”,就那么静静地,冷冷地,横亘在所有人的头顶。
    它璀璨,却不温暖。
    它壮丽,却只剩下悲凉。
    井星关于【波江座】的科普,像一把淬了冰的砂纸,在每个人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摩擦。
    无尽的悲伤。
    漫长的旅途。
    这十个字,翻译过来,不就是“活受罪”么?
    所有人都沉默着,像一群被现实的重拳打懵了的拳击手,瘫在角落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看着天上那条河,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人生。
    一条同样蜿蜒曲折,同样流淌着泪水,同样不知道起点在哪儿,更看不到终点的,破河。
    就在这片能把人活活憋死的死寂里。
    “呵……”
    一声轻笑,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地,却又重得像是一座山砸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猛地转头,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声音的源头。
    商大灰。
    那个从妻子下葬后,就变成了一尊风干腊肉的男人,此刻,正缓缓抬着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河。
    他那双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的眼睛,空洞得像是两个黑洞。
    而他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极其扭曲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在笑。
    那不是开心的笑,不是解脱的笑,更不是胜利的笑。
    那是一种,把悲伤、愤怒、绝望、自嘲……所有负面情绪全部碾碎,再用血和泪和成一团,最后硬生生挤出来的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在嘲笑这操蛋的命运。
    他也在嘲笑,那个在坟前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窝囊废一样的自己。
    “哥……”
    商燕燕的心,被这声笑刺得千疮百孔,她下意识地想上前。
    “别动。”
    礼铁祝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他死死地盯着商大灰,这个东北汉子,第一次在自己的眼神里,流露出了近乎恐惧的情绪。
    他宁愿商大灰现在抱着坟头哭个三天三夜,哭到昏天黑地,哭到山崩地裂。
    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强。
    哀莫大于心死。
    可商大灰现在,是心死了,连带着灵魂,也一起烧成了灰。
    现在支撑着这具躯壳的,只剩下一股气。
    一股要把天都捅个窟窿,要把地都掀个底朝天,要把那个叫军南的杂碎连同他祖宗十八代的骨灰都给扬了的,滔天恨意。
    这股恨意,就是一根钢筋,从他的天灵盖,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脚底板。
    让他站着。
    让他活着。
    让他变成一件,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兵器。
    “走吧。”
    礼铁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他松开商燕燕,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商大灰的身边。
    他没有再说什么废话。
    他只是伸出那只砂纸一样粗糙的大手,像之前一样,搭在了商大灰的肩膀上。
    然后,手上猛地一用力。
    这一次,他不再是拖拽。
    而是一种近乎粗暴的,强行的,撕扯。
    像是要把一根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的石柱,从地里硬生生拔出来。
    “走!”
    礼铁祝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不再回顾那两座坟,也不再看天上的星河,就那么强行架着商大灰的胳膊,朝着双子宫废墟的出口,那个通往第四魔窟的,更深邃的黑暗走去。
    一步,两步……
    商大灰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被动地,麻木地,迈开了腿。
    他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两座埋葬了他整个世界的坟。
    因为他知道,他的世界,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的世界,被那个叫军南的男人,亲手捏碎,然后扬到了风里。
    他要去把那些碎片,一点一点地,从军南的骨头渣子里,重新拼回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默默地,跟了上去。
    十六个人。
    一支刚刚经历了惨烈胜利,却比任何一次失败都更加狼狈的残破队伍。
    队伍的核心,那个曾经憨厚爱吃,只要有口饭吃就能乐呵呵顶在最前面,为大家遮风挡雨的“盾”,已经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沉默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兵器。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憨憨。
    他变成了,队伍里最危险,最锋利,也最让人心碎的,那把刀。
    队伍里,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语言功能,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气氛压抑得像是在水下五千米,每个人的肺都被无形的水压挤压着,连呼吸都带着刀子刮过气管的尖锐痛感。
    龚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句骚话。
    可他看着前面那个被礼铁祝半架着走的背影,那个背影,像是一块万年玄冰,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气。
    他把到了嘴边的骚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说骚话,那不叫幽默,那叫缺德。
    井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周围断壁残垣的影子。
    他这个团队的“首席理论官”,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可以计算星辰的轨迹,可以分析法则的漏洞,可以构建完美的博弈模型。
    可是,他算不出一个人的心碎,到底有多重。
    他也分析不出,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全世界之后,支撑他活下去的,究竟是责任,还是仇恨。
    或者说,当责任与仇恨合二为一的时候,那股力量,又该如何去定义?
    “人活着,到底图个啥呢?”
    井星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以前他觉得,是图个真理,图个明白,图个在这混沌的世界里,找到一条逻辑自洽的通路。
    可现在,他看着前面那个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背影,看着他身边那个眼神空洞的妹妹,看着队伍里每一个都像是背着一座无形大山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琢磨的那些“真理”,都像是个笑话。
    或许,人活着,不图啥。
    就是一口气没咽下去,就得往前走。
    就像上了高速公路,没到下一个服务区,就算油箱已经亮了红灯,你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开。
    哪怕你知道,前面可能是个更大的收费站,等着收你的过路费,甚至是……过命费。
    你不停下来,不是因为你多想看前面的风景。
    你只是不想,让自己停在半道上,变成路边一堆生锈的废铁,让后来的人指着你说:“看,这有个傻逼,没油了还敢上路。”
    死,不可怕。
    死得毫无价值,才最可怕。
    姜白龙,姜小奴,还有之前牺牲的那些兄弟姐妹……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油箱,加到了礼铁祝他们这辆破车的油箱里。
    如果他们现在停下来,那之前所有人的牺牲,就真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宇宙级别的,冷笑话。
    队伍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穿过双子宫的废墟,穿过那条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天堂路”。
    来时的路,是天堂路,充满了希望。
    回去的路,是奈何桥,满目疮痍。
    终于,他们走到了废墟的尽头。
    前方,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
    第四魔窟的入口。
    礼铁祝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了架着商大灰的手。
    出乎意料的,商大灰没有倒下。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枪尖,直指前方的黑暗。
    礼铁祝转过身,看着身后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
    十六个人。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迷茫,和恐惧。
    士气?
    不存在的。
    这会儿的士气,比a股的k线图还绿。
    礼铁祝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灌满了冰碴子。
    他知道,他必须说点什么。
    作为队长,这是他的责任。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从黄三台那张写满忏悔的脸上,扫到商燕燕那双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井星那副反着光的镜片上。
    “俺知道。”
    礼铁祝开口了,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大伙儿心里都堵得慌。”
    “俺也一样。”
    他没有说什么“节哀顺变”,也没有说什么“打起精神”。
    他只是指了指身后那片废墟,又指了指天上那条“泪河”。
    “人死了,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变成了地上的坟。”
    “活着的人呢?”
    “活着的人,就得把这些星星,这些坟,都背在自己身上,继续往前走。”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咱们每个人,都像是在背一个越来越重的登山包。每死一个兄弟,这个包里,就多了一块石头。”
    “这石头,沉得压得你喘不过气,压得你膝盖发软,压得你想干脆往地上一躺,死逑了算了。”
    “可你不能。”
    礼铁祝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你他妈的不能躺下!”
    “因为你一旦躺下了,你背上这些石头,就白死了!”
    “你想让白龙兄弟白死吗?你想让小奴妹妹白死吗?你想让之前那些兄弟姐妹们,都他妈的白死吗?!”
    一声声的质问,像是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活着,不是为了看风景,也不是为了图个啥狗屁真理。”
    “活着,就是为了让你背上那些替你死了的人,能跟着你,多往前走几步!能看到你替他们,把仇报了!能看到你替他们,回到那个咱们出发的家!”
    “这他妈的,才叫对得起他们!”
    “这他妈的,才叫没白活!”
    一番话,没有半点文采,粗鄙得像是从工地的泥地里刨出来的。
    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个人的灵魂上。
    是啊。
    他们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命。
    他们背负的,是所有死者的遗愿。
    他们背负的,是双重的离别之苦。
    与死者的离别。
    与过去的,那个天真的,还相信世界有道理可讲的自己的,离别。
    队伍里,依旧没有人说话。
    但是,那些原本迷茫、空洞的眼神里,渐渐地,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苗。
    那不是希望的火焰。
    那是被责任和仇恨浸泡过的,冰冷的,鬼火。
    礼铁祝看着众人的变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支队伍,算是暂时从崩溃的边缘,被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商大灰。
    商大灰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更黑了。
    仿佛连那点鬼火,都被他内心的黑暗,彻底吞噬了。
    礼铁祝没再说什么。
    他转过身,第一个,迈进了那个通往第四魔窟的黑暗漩涡。
    “走,干活了。”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商燕燕,井星,龚赞……
    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像一串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默默地,跟了进去。
    最后,是商大灰。
    他站在黑暗的边缘,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
    他望的,是那两座坟所在的方向。
    那个方向,有他的家。
    家里,有他的女儿。
    那个他用生命去爱,却再也无法回去的,家。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肌肉似乎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最终,他转过头,没有丝毫犹豫,踏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跟在队伍的中间,或者被礼铁祝护在身后。
    他走在了最前面。
    与礼铁祝并肩。
    那个曾经憨厚爱吃,需要所有人保护的“盾”,在背负了妹夫的离别与妻子的离别这双重痛苦之后,终于变成了一具沉默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兵器”。
    而他要面对的,将是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
    那黑暗里,有更强大的敌人,有更恶毒的陷阱。
    但对现在的商大灰来说,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比地狱更黑的,一片废墟。
    ……
    (第四魔窟,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