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半计与三策
作者:王大胃   欢乐宋最新章节     
    沈括下笔如飞,心头呐喊:慢点儿,慢点儿,等会儿我。
    好像是听到了一般,赵顼和王韶都不再说话。
    终于,沈括停笔,长出一口气。总算追上啦!就是这字儿,实在太丢脸。好在只是草稿,誊抄之后,便可付之一炬。
    赵顼:“此事姑且容后再议。朕欲问卿另一事。”
    王韶:“臣在,敬闻圣言。”
    赵顼:“去年二月二十四,卿在何处?”
    王韶:“回陛下,臣在庆州。”
    赵顼:“哦?”
    王韶:“臣不敢欺瞒。那一次去庆州,是臣请命而行。”
    赵顼:“为何?”
    王韶:“去年初,臣接到犬子送回的家信。信中,有些,谋划。便是过去一年臣所做之事的根由。虽不详尽,但主旨无异。
    臣非圣贤,一念起,心魔难消。于是请命押送粮草至庆州,觅些机缘。
    二十四日酉时入城,草草交割,但未及入库,仍由臣看押。
    当夜,亥时,乱起。”
    赵顼:“卿如何应对?”
    王韶:“这,臣命人搬来一架木梯,登上房顶,观望。”
    赵顼:“什么?以卿之才,难道,就只是如此吗?”
    王韶:“回陛下。臣乃客军,又初至庆州,麾下仅二十老卒,和五百民夫。况且,臣也不知何人作乱,全无头绪。三者,臣与王才叔相识。
    以王太守之能,若他亲自为乱,臣纵使竭力相抗,亦如螳臂挡车。若是他人作乱,王太守自可从容应对,无需臣相助。”
    赵顼:“然,据朕所知,庆州彻夜激战,直至天明,贼子主动退走,王广渊才得以收拾残局。卿所言之从容,并未得见。”
    王韶:“臣判断有误。未曾想到作乱者乃是广锐军,而且,乱军竟能救出吴逵。”
    赵顼:“而后呢?”
    王韶:“臣在房顶见一队乱兵朝臣所居之地而来,敌强我弱,遂与之交涉。许是臣略有薄名,乱军倒也未曾为难臣。
    只是不久后,吴逵便来了。
    他先是请臣相助,臣不从。再以刃相逼,臣亦不从。最后,吴逵以火焚庆州相胁,臣无奈,只得给了他半条计策。”
    赵顼:“半条?何计?”
    王韶:“以天明为限,若其不能全取庆州,当火速撤离。向西而行,出环庆,过泾原,直至渭源堡。一路所需,臣自秦州押解而来的粮草,足以支撑。”
    沉默。
    沈括甩开膀子,在黄麻纸上飞奔。心中激荡:实锤了,谣言。这些日子传遍汴梁的那个故事,是谣言。就是不知道谁编的,真谄媚,吾辈所不齿。
    赵顼:“那吴逵又如何为卿所擒?”
    王韶:“回陛下。实乃其自投罗网,非臣之功。”
    赵顼:“哦?他为何如此?”
    王韶:“这,臣不知。臣斗胆,敢问陛下,吴逵可曾伏法?”
    赵顼稍作停顿:“不曾,还关在大牢之中......刑部。”
    半秒钟后,王韶的双目烁烁放光,不顾殿中礼仪,直勾勾盯着赵顼。
    赵顼的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沈括:喂!喂!这该怎么写?哪位先贤能显个灵,告诉我一声?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啊!
    赵顼:“王卿以为,吴逵当何以处之?”
    王韶:“此非臣职分所司,诚惶诚恐,不敢妄议。”
    赵顼:“朕赐汝无罪,但奏无妨。”
    王韶:“臣愚见:莫若削其官职,遣归故里,命有司造册编管,使里正朝夕省视。”
    赵顼:“王卿还真是重情重义。”
    王韶:“臣惶恐。然臣尚有一言,请陛下思量。河湟新附,数十万众间,何人更心向我大宋?倘若将来一日,挥鞭伐夏,又是何人踊跃争先,以雪其耻,以赎其罪?”
    赵顼沉默。
    沈括紧追。
    好一会儿,赵顼开口:“兹事体大,俟朕更相斟酌。还有一事,《尚书》有云:野无遗贤,万邦咸宁。今有一贤才居于城西七里处,王卿何以教朕?”
    王韶:“臣有上、中、下三策。”
    赵顼:“上策如何?”
    王韶:“上策者,百动不如一静。七里之迩,挥鞭可至。陛下若有所询,遣使垂问,旦出而夕归,不算有遗。
    且以臣观之,王氏子虽胸罗星斗、腹藏锦绣,但倦于展骥、怠惰自安。若无人招惹,当可无虞。
    前番事,实因犬子孟浪,臣已躬亲训诫,令其深省前愆。日后必当严加管束,使之慎言谨行,绝此类疏失再现。”
    赵顼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又过了好一会儿,问道:“中策如何?”
    王韶不答,目视左右。
    赵顼一挥手:“都退下吧!”
    众宦官齐声唱诺,纷纷退去。
    突听沈括高呼:“陛下不可,臣不敢奉诏。史笔如铁,法度如山!今日殿内无史官,他日青史必有疑!陛下三思啊——!”
    这一声招来俩宦官。
    沈括放下笔,抬起双肩,俩宦官一人一边儿,架起沈括就走。
    沈括依旧喋喋不休:“祖宗之法不可废!史官风骨不可丢——!”
    三人走到殿门处。俩宦官迈过门槛,沈括则收起双腿,身体悬空,“飘”出殿外,呼声依旧:“今日这‘屏退史官’四字,臣定会浓墨重彩,记它个清清楚楚——!”
    须臾,殿中还剩三人:赵顼、王韶、许迟。
    王韶不认识许迟。但他也不较真儿,此时能留下的,必定是官家心腹。更重要的是,形式已经走完了。不要以为形式就不重要,其实很重要,它意味着——之后再说的话,统统可以不认,皇帝也不能找后账。
    王韶站起身,再行一礼,道:“中策者,董氏女,钟灵毓秀、秀外慧中,可备掖庭。”
    赵顼惊呆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难怪要屏退左右,要不然这话传出去,你是佞臣,朕是昏君,咱俩一块儿玩完。
    慢着!王子纯又不是傻子,他这中策......
    顷刻间,赵顼就懂了。
    赵顼不是那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帝,他人生的前十六年是在“民间”度过的,见过人间悲欢,众生苦乐,通人性。虽然干了皇帝这份工作,人性也只是被掩盖,并没有彻底消亡。
    如今,被王韶一句话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