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失笑:“算，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小姑娘看，多失礼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名气太大了，她们难免多看几眼，想看看我们大燕的奇女子长啥样儿。”
    “不是那种目光，是窥探，评估，打量货物的那种。
    放着美酒佳肴不吃，好歌舞不看，尽干些无趣的事。
    一会儿瞄一眼，一会瞄一眼，还一边打量，一边嘀咕，我一抬头，她们的眼神里面躲闪，好像这样我就察觉不到似的。”
    云昭捏起腰间的玉佩，“就连这块玉佩，都被人打量了无数遍。
    有些人还特意找话，搭讪几句，就为了近距离瞅这块玉佩几眼。”
    景和帝看了眼玉佩，轻声道:“是令人讨厌。”
    “其实就是轻视，皇上去了之后，她们就不再用那样的目光看我们了。”云昭对老皇上拱了下手，真挚道:“皇上，多谢您。
    谢谢您护着我娘。”
    景和帝笑道:“不客气。
    往后谁再胡瞄乱瞅，你就瞪回去，就说是朕允许的。”
    云昭笑道:“好，我就说是奉旨瞪人，哈哈哈……”
    景和帝目光慈爱的望着云昭:“朕请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就你做的水车。
    近来羌人、大宛、月氏、龟兹等国的使臣陆续到来，他们带来了很多礼品，想要水车的制作方法。
    现在朝廷分成了几派，争论的很激烈。
    一部分坚决反对，说水车是国之重器，强国之本，怎么轻易示人?
    被别国学了去，等同于把粮仓送给了敌人，他们贪得无厌又生性野蛮，攒够粮食，免不了会觊觎咱们的大好河山。
    一部分人同意，说他们已对大燕称臣，将其技术赐予他们，一能彰显天子的仁德，二能彰显国威，令其心悦诚服。
    如果对其保密，难免心生怨怼，如再遇天灾，恐再起战争。
    反对者就说，让仇人吃的红光满面，更有力气来抢，天灾正是削弱他们的好时机，胆敢来犯，正好一举灭了他们。
    温和派就骂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目，跟蛮族无异，怀柔之策才是上策。
    两波人天天吵，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架势，都恨不得跟朕死谏。”
    云昭道:“看来，百年前的仇恨，大多数人依然无法释怀。”
    景和帝点头:“他们差点把汉人屠尽，仇恨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其实朕更倾向于怀柔派，这样有利于长期的和平，对实现‘近者悦，远者来’的太平盛世大有裨益，但朕心中也是恨意难消。
    如果没有你们想出来的神兵利器，你父亲和璋儿他们，未必能活着回来。
    如果败的是大燕，他们绝不会善待我们，只会是又一轮的屠杀。”
    云昭道:“看的出，皇上很厌恶战争，很在意子民的性命。”
    “那是自然，再多的战利品也不如人命重要。”景和帝道:“朕是天子，也是一个父亲，每一个战死的士兵朕都心疼，他们跟璋儿一样也是父母的儿子。”
    “那就只有怀柔派这一个选项了。”云昭笑了一下:“臣女跟皇上的想法一样，水车能让他们吃饱，也能收服他们的民心。
    但再多的水车也无法变成攻击性的武器。
    反之，一个饥荒遍地的邻国，随时都可能挑起一场战争。
    有的大臣说，现在的大燕好比一头雄狮，还怕他们?可雄狮也怕群狼，咱没必要跟他们撕咬。
    何况水车遍地都有，技术性又不高，咱们没必要放弃施恩的机会，白白让他们偷了去。
    百年前犯下罪孽的那波人已经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臣女曾看过一句话，记住历史，不要记住仇恨。
    铭记历史是为了反思，为了自强，为了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为了更好的守护和平，而非延续仇恨。
    何况，殿下已经替大家报了仇了。”
    景和帝点头:“有新意，很有说服力。”
    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父亲和璋儿那两仗打的太漂亮，那帮老臣高兴坏了，老像是没过瘾似的，狂的都没边了，几个番邦小国，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你还能再说几条利弊，帮朕说服那帮老顽固吗？”
    云昭笑的眉眼弯弯:“皇上在考臣女。”
    景和帝把云昭身前的残茶泼掉，亲手倒了杯茶递给她:“朕真心请教。”
    门口侍立的盛安良，用眼角的余光惊讶的看到，云女郎连屁股都没抬，仅笑咪咪地道了句谢，就接过去把茶喝了。
    云昭道:“臣女听说过一个小故事，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国家，物产丰富，无所不有，无需对外贸易。
    他们以天朝上国自居，极为轻视其他小国，称他们为蛮夷，轻视他们的文化和技艺，不屑于跟他们打交道。
    后来因为海盗、走私、便于统治等原因，实行了闭关锁国的国策，把整个国家孤立起来。
    思想僵化，贸易萎缩，知识传播受阻，军事方面严重滞后。
    而此时，其他小国在飞速发展。
    若干年后，天朝的国门被昔日的番邦小国强行打开，轮番欺辱，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条约签了一条又一条。
    这样的屈辱，一直持续了百余年。”
    景和帝道:“这不跟蒙眼塞耳一样愚蠢吗？个人长期不与人交流，也会出问题，何况一个国家?”
    “谁说不是。”云昭感叹道:“一个错误的国策，百年屈辱啊！”
    景和帝道:“丫头，你动情了，讲不像是故事，而是你深深热爱的大燕。”
    云昭笑了笑:“就是故事，大燕才不会被他国欺辱。
    仇恨、自大都不可取，强大才是王道，落后必然挨打。
    兵器、技术需要严格保密，水车没必要。
    况且水车不是白送，咱们可以让他们拿他们的宝贝换，比如大宛的汗血宝马，龟兹的铅矿，月氏的琉璃制作技术。
    听说他们向往中原文化，咱们可以把茶叶，丝绸，书籍，纸，陶瓷等等卖给他们，或换取资源。
    文字、礼仪、思想逐渐交融贯通，数代之后，何分华夷?”
    景和帝击掌大赞:“不战而屈人之兵，妙极！
    丫头，朕再请教你一次，你认为，怎样才能使国家真正强大起来。”
    “教育。”云昭脱口而出。
    “教育?”景和帝沉吟。
    “对。”云昭点头:“基础教育。
    教育是最廉价的国防，也是最有用的国防。
    九成以上百姓都不识字，律法条文看不懂，工钱不会算，给他签个契约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甚至造水车的木匠和兵器坊的工匠，都识不了几个字。
    这也是一种闭塞，知识的闭塞，这种闭塞会极大阻碍国家的发展。”
    景和帝道:“所以你最重视纸坊和书坊，还把价格压的很低。”
    云昭笑了笑:“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景和帝道:“就是这个原因，不必掩饰自己的好，不丢人。”
    云昭忍俊不禁。
    “听璋儿说，你还想用石墨做一种廉价的铅笔。”
    “嗯，不过暂时还没什么眉目呢。”云昭笑道:“皇上，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的心愿，我想让所有的孩子都读的起书，让他们活的明白些。
    至少学会简单的算术，能写简单的字，记工时不再画圈圈，算账时不再数道道。”
    景和帝沉默片刻，突然道:“丫头，嫁给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