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起很有分寸，显然是对宣悦的性子也很了解，他骑马在外护送，宣悦独自坐在马车上。
如此贴心，便是宣悦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回到住处，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帖，侍女千禾正在门口迎接，看到宣悦时，眼圈红红的迎上前去，“小姐！”
宣悦忙笑她，“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
程风起就站在一边，并没有上前打扰主仆俩说话，等着千禾的情绪稳定，他才道：“宣小姐，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先行告辞。”
“若是宣小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长宁侯府寻我。”
宣悦再次道谢，目送程风起上了马车，离开巷子。
千禾道：“小姐，奴婢都听说了，是程大人用三年的功劳换了您出来。”
千禾犹豫了下，还是说：“程大人他……真的很好。”
她虽然觉得自家小姐从前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家小姐开心就好。
可是……程大人也太好了。
连她都动容了。
宣悦垂眸，也认可道：“嗯，程大人是很好。”
千禾立刻问：“那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宣悦瞧了千禾一眼，“他收买你了？”
千禾连说没有，又说：“小姐，奴婢只是觉得，像程大人这么好的郎君，若是错过……未必还有下一个。”
宣悦一听就知道，她上次说的话千禾还是没太放在心里。
毕竟这个世道，女子不成婚怎么行呢？
可她就是不想。
长公主不就一辈子没有成婚吗？
她觉得挺好。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被再次敲响，千禾应了一声，连忙上前开门，“哪位？”
可等她看见门外的人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门外站着一个贵妇人，此刻拧着眉看着千禾，面上带着嫌弃，贵妇人身边的嬷嬷朗声问：“宣悦可是住在此处？”
宣悦上前，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长宁侯府的老夫人，程风起的母亲。
“宣悦。”
程老夫人也是认得宣悦的，此刻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宣悦，道：“就是你，勾的风起舍了三年的功劳？”
这话说的颇为难听，千禾立刻就变了脸色，“程老夫人，您——”
啪！
千禾的话还没说完，程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上去，“放肆！”
“主子们说话，几时轮到你个贱婢插嘴？”
啪！
又是一巴掌。
却是宣悦直接抬手甩在了嬷嬷的脸上，“我的人，容不得你教训！”
那嬷嬷被当众打脸，瞬间变了脸色，看着宣悦的眼底暗藏威胁。
给她等着，这一巴掌，她迟早……
“宣悦。”程老夫人同样脸色难看，当众打她的人，那就是打她的脸，“你好大的胆子！”
“我看你是不想进长宁侯府的大门了。”
宣悦听到程老夫人威胁的话，险些笑出了声，她几时想过要进长宁侯府的大门？
但她倒是明白了程老夫人为何会如此猖狂，原是已经将她当成了程风起的女人。
而且看这样子，还是将她当成程风起在外面的女人，全无一点尊重。
宣悦将千禾护在身后，看着程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想有些事你可能误会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进长宁侯府的门。”
程风起接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宣悦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尽管心里早有这样的准备，但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一颤。
不等震惊的程老夫人再出声，程风起已经怒气冲冲的上前，“母亲！”
程风起全然没有掩饰他声音里的警告。
上次程老夫人被人利用，引动京城的人攻击谢窈，损害谢窈清誉之时，程风起就警告过程老夫人。
自那之后，程老夫人的确安分了许久。
也是因为程老夫人这些时日的低存在感，才让程风起忘了她，程老夫人刚来，他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可现在看来，还是晚了！
程老夫人看到程风起，也被吓了一跳，她来之前可是特意交代过，此事不准任何人告诉程风起。
“风起，你……”
程风起没理她，而是看向宣悦，一脸的歉疚与亏欠，“宣小姐，抱歉，此事……”
“程大人。”宣悦打断程风起的话，道：“程老夫人误会了我与你的关系，还请程大人费心解释一下。”
顿了顿，又道：“程大人此次救我，我心里十分感激，此恩来日必报。”
宣悦说的掷地有声，其中想要撇清关系的决心也十分坚定。
程风起越听，一颗心越沉。
原本就希望不多的他，在宣悦这里应该是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程风起的脸色实在难看，以至于程老夫人心里有千百句话，此刻都没敢出声。
程风起停顿片刻，笑的僵硬又苦涩，“宣小姐……不必客气。”
他再看宣悦。
宣悦的脸上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程风起咽下心里的苦涩，对着宣悦再次微微颔首之后看向程老夫人。
“我送母亲回府。”
程老夫人被程风起这样的眼神看着，只觉得心头一凉，心里明白程风起这是怪上她了。
但程老夫人却说不出一个字。
程风起此刻的眼神让她有点害怕，甚至不敢说话，她被扶上了马车，马车调转，驶离了巷子。
宣悦这才看向千禾，“疼不疼？”
千禾眼睛红红的，摇了摇头，看着宣悦的眼里全是心疼，“小姐……”
她先前还不理解，但发生了刚刚的事，千禾只剩下对宣悦的心疼。
“没事。”宣悦笑了笑，“进去吧。”
另一边。
程风起从离开宣悦住处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程老夫人表情忐忑，坐在马车内的她一开始是生气。
她这么做可都是为了程风起。
要不是听说程风起为了宣悦轻而易举的放弃了三年的功劳，她绝不会这么冲动的找上门去。
而且程风起尚未娶妻，若是在外面闹出什么香艳轶事，只会让那些好人家的姑娘都退避三舍。
那宣悦是什么人？
叛国罪臣的亲眷，跟这样的人牵扯上能落个什么好？别到头来连累的程风起前程尽毁。
紧接着，便是慌张与担心。
她就只有程风起这么一个儿子，程风起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吧？
马车很快到了长宁侯府。
程老夫人被扶着下了马车，她第一时间看向站在一边的程风起。
程风起没看她。
程老夫人心头一突，忍不住出声，“风起……”
“母亲。”程风起显然不想再听她的言语，道：“我衙门还有公事，便不送母亲进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程风起的声音竟然算得上冷静。
但越是如此，程老夫人的心里越是发憷。
她宁可程风起像是从前因为谢窈的事一样，直接冲她发脾气。
“风起。”程老夫人到底忍不住，再次出声叫住程风起，“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程风起脚步一顿，道：“我知道。”
程老夫人眼睛刷的就亮了，真的知道？他家风起开窍了？知道她这个母亲的不易了？
程风起道：“母亲都是为了我好。”
程老夫人差点感动哭了，没想到程风起还能有这样的觉悟。
看来风起要么对那个宣悦只是玩玩，要么就是被宣悦刚刚的话伤到，从今以后决定改邪归正，听她的话了。
程老夫人乘胜追击，立刻道：“那我上次跟你说的女孩子……”
“母亲不必操心这些。”程风起道：“我已无意娶妻。”
程老夫人面色大变，这才知道程风起的好说话并不是妥协。
相反，是对她的彻彻底底的报复！
“那怎么可以？”程老夫人下意识的反驳，“这世上哪有不娶妻的道理？旁人像你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几个了。”
“起儿，你可不能糊涂啊，是不是母亲今日做的事让你生气了？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用这样的事开玩笑啊。”
“母亲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可好？”
程老夫人只觉得她是好话说尽，已是十分委曲求全，她是长辈，是母亲，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无论如何程风起都要听话。
但程风起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看着程老夫人道：“这样的话，母亲上次也说过。”
上次谢窈的事，程风起就很生气，当时也是闹过这样一场。
他信了母亲的话。
今天就是代价。
程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儿，你是在质疑母亲吗？你是想要报复母亲吗？我是你母亲啊……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程风起连表情都没变一下，道：“母亲误会了，我怎么会报复母亲？”
“母亲，陛下还等着我回话，我就不陪母亲了。若是再耽误下去，误了正事，恐陛下怪罪。”
程风起说完，转身就走。
有最后一句话，程老夫人就算心里再气，也不敢再出言叫住程风起。
今日程老夫人出门之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发生在宣悦家门前的事到底被程风起封了口。
不过这样的事是瞒不过萧稷和谢窈。
谢窈微微摇头，吩咐竹青给宣悦送些东西过去，权当是安慰。
至于程风起，该办事还是要办事。
京城里的残局还等着他收拾，可没时间让他伤怀，不过这么想是一回事，程风起真的做到心如止水，对任何事都从容不迫。
还是难免让人有些担心。
京城里的情况因为谢窈和萧稷早早做了部署，所以虽然下蛊的人比北境那四个人更厉害，但真正殃及的人却不多。
不过两日时间，善善和桑兰便将已经确定中蛊的人清理干净。
只是京城人太多，一一查看需要些时间。
最要紧的是，那三个下蛊的人到现在还没找到，这三人在京城中，随时可能带来危险。
“皇后娘娘。”
司南从外面走进来，禀道：“萧凝说要见您。”
“如果您不见她的话，就永远别想知道那三个下蛊之人的位置。”
原本这样的事是不该叨扰皇后娘娘的，但萧凝提到了下蛊之人，司南不得不重视和在意。
这才前来禀报谢窈。
谢窈顿了顿，看向萧稷，“陛下，那我就去见见萧凝。”
萧稷有点担心，但看谢窈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意已决，只能点头应允，“好。”
萧凝被关押在大理寺。
谢窈直接出宫朝着大理寺监牢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养心殿外就多了数位朝臣求见。
萧稷不疑有他，宣朝臣们入殿。
“诸位爱情求见有何要事？”萧稷问。
进来的朝臣们没有立刻回答，纷纷对视一眼之后，齐齐跪下，“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还请陛下下旨，往后皇后娘娘不得参与政事！”
萧稷的眼神从跪在面前的朝臣们身上扫过，表情威严，眼神冰冷。
他还以为这些人求见是有要紧事，结果……就这？
萧稷的眼神给了跪在地上的朝臣们极大的心理压力，但此时此刻，没人退缩。
其中一位文官更是道：“陛下，后宫干政是祸国之始啊！”
其他臣子纷纷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今日萧稷让谢窈参政，明日夏国就会因谢窈而覆灭。
萧稷越听，面色越是难看。
但他没有贸然打断，他倒是想听听，这些人的嘴里还能放出什么屁来。
一直到这些人从义愤填膺，到声音逐渐降低，到最后归于沉寂。
萧稷都未发一言。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的浅啜一口，这才环视众人，“都说完了？”
这……
诸位朝臣听到这话心里都是一突，有些拿不准萧稷的意思。
但很快，头最铁的御史便道：“请陛下三思。”
“诸卿可知，如今京中蛊虫肆虐？”萧稷的态度甚至算的上不错。
朝臣们纷纷点头。
萧稷继续问：“诸卿可知，北疆正对我夏国虎视眈眈，恨不能入主中原？”
朝臣们再次点头。
也有性子急的人道：“陛下，这些臣等都知道，但这些与臣等方才所言并无关系……”
“李大人。”萧稷盯着说话之人，“这些都是国家大事，你说与你无关？”
李大人眼皮一跳，哪里敢承认这样的话？
萧稷并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再次道：“朝廷正外忧内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后一心为了江山社稷。”
“倒是你们——”
萧稷威慑十足的眼神一一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你们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不思为社稷做贡献，却反而来抓着皇后不放。”
“朕算是知道，为何百姓们会生活的那样困难，国家会内忧外患……全是仰仗了诸位啊。”
萧稷这话说的就可重了。
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
朝臣们的表情纷纷变了，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稷道：“你们若是这么闲，不如去北境上战场去吧。”
手握军权的萧稷是他的人。
卫家人也是他的人。
萧稷登基时间不长，但可没少做事，如今除开军权，朝中文臣亦有许多重要位置都是他的心腹。
他是真正掌握实权的皇帝，自然不怕这些朝臣。
当然，萧稷也知道，这些人里面是有真正的，为朝廷好的老臣。
不过到了现在，也该与时俱进了。
萧稷从小就很清楚，君臣之间也不全是友好和谐的，多数时候也要博弈。
一旦他示弱，那朝臣们就会强势。
若他强势了，那朝臣们自然会退让。
从一开始选秀，到如今……不是一日之功。
果不其然，萧稷的态度如此强势，跪在地上的朝臣们一时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表态。
“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抓住那几个暗中下蛊的人，不如想想怎么让我夏国百姓都吃饱穿暖，住上宽敞的屋子。”
“都退下！”
萧稷的声音不容置疑，朝臣们到底退下了，退下时候的状态与来时相差甚远。
萧稷已经将人逼退，但对他来说这还不算完。
他看向李大监，低声吩咐了一些话。
他的压制只是一时，但想要这些人对谢窈的参政不再提出反对意见，还要做一些事……
李大监听了萧稷的吩咐，立刻退下。
谢窈已经离开皇宫，倒是不知道养心殿发生的事，她此刻已经到了大理寺。
赵昊亲自迎出来，“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随臣来。”
谢窈看着赵昊如今俨然已经能独当一面的模样，心里还有些欣慰。
笑道：“小赵大人不必多礼。”
走了几步，谢窈随口问：“程大人不在吗？”
“回皇后的话，程大人这几日都亲自带队，在外搜捕下蛊之人，想要尽早将下蛊之人抓获归案，因而不在大理寺。”
看的出来，程风起是的很想让他自己忙起来了。
或许只有足够的忙碌，才能让他不再想宣悦的事？
谢窈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深入追究，很快就被带进了大牢。
“犯人是单独关押的，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赵昊解释，“这也是程大人提出的，毕竟犯人从前在天牢有前科。”
萧凝已经被剥夺了公主的身份，所以如今大理寺上下都直接管她叫“犯人”。
谢窈点头，程风起在这些事上考虑的还是很周到。
很快，谢窈就看到了被人时刻监控着的萧凝。
而且还是两人同时监控，互为证明，每日换班之前临时抽签，择定两人看守。
萧凝身上的黑色衣裳已经被换掉，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囚服。
她的模样稍有些狼狈，眼神野性而锐利。
“萧凝。”
谢窈在她的牢房前坐下，“我来见你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三个人在何处了吧？”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谢窈自己都奇怪，萧凝对她怎么这么执着。
她也没对萧凝怎样，只是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萧凝而已。
萧凝笑了一下，似乎是被气的。
“谢窈。”萧凝的声音带上讥讽，“你不会真的相信男人，真的将一切都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吧？”
“你能逆天改命，我不相信你会做这样的选择。”萧凝盯着谢窈的眼睛，似乎已经透过她的脸看穿她的内心。
谢窈听到“逆天改命”四个字时，心头便是一跳，瞬间明白了萧凝的意有所指。
萧凝毕竟曾经与宋文博关系匪浅，又从谢玉娇那得知了不少线索。
再加上上次萧凝与先帝做交易离开天牢之前，应该也与宋文博和谢玉娇有过接触。
那时候的宋文博已经恢复了许多前世的记忆，他活的比她和谢玉娇都久，知道的事也更多……
“谢窈。”
萧凝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若是你的话，我就自己上位，你应该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谢窈没说话。
萧凝继续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觉得我自私，但有一点我从来问心无愧。”
“我就是想要天下女子过的更好。”
“就算你说我残忍，说我自私，但最开始牺牲和流血是必须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谢窈，我们可能理念不一样，但我们都是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道你就不想为天下女子挣一条路出来吗？”
萧凝目光灼灼盯着谢窈，字字句句都带着诱惑。
谢窈顿了顿，顺着萧凝的话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萧凝道：“很简单。”
“不需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只要给萧稷下点药，他现在很信任你，对你一定不会有什么疑心。”
“然后你就可以代替他，执掌朝政。”
“你舍不得他，那他也可以不用死，都没关系。只是掌握权力的人从他变成你，我相信他那么爱你，一定会愿意的，对吧？”
谢窈听着萧凝的话，心里都不得不承认，萧凝说的真的很有诱惑力。
她差点就要以为，萧凝是真的在为她打算，为了她好了。
萧凝的声音还在响起，“谢窈，我只是想改变天下女子的处境，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是你上位掌权，我也很支持。”
谢窈再次顺着萧凝的话点了点头，“萧凝，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
当真？
谢窈答应这样爽快，反倒是让萧凝有些怀疑。
萧凝怀疑的眼神刚刚落在谢窈身上，就听谢窈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三个下蛊之人在何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