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沅禾「17」
作者:素笺淡墨ZL   心声泄露,携系统同闯架空王朝最新章节     
    我要拉着她的手摸一摸御案上那块西方送来的砖——砖上歪歪扭扭刻着“谢昭宁”三个字。
    边缘还带着未褪尽的窑火温度,是部落八十岁的老阿爷颤巍巍捏着泥坯烧的。
    指痕深深陷在砖面上,像把半生的感激都刻进了骨子里。
    再让她看一看案角蜷着的皓月,如今已是只胖得滚圆的雪毛球,见了她定会从锦垫上跳起来,用脑袋蹭她的手背。
    我要把这些都一一讲给她听,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粮仓储满了新碾的米,谷粒亮得像碎金,户部尚书上个月递奏折时,胡子翘到了眉梢。
    捧着账册凑到我跟前,指尖点着册子说“陛下您看,这是云州的稻、凉州的麦,仓房堆得冒尖,够支十年军需。
    还能再赈三年灾,便是遇着荒年,百姓也饿不着肚子”。
    西疆的商道通到了阿姆河尽头,连更远的波斯人都骑着骆驼来换茶叶。
    使者捧着压得紧实的茶砖,用生涩的中原话说。
    “昭宁的茶,比波斯的蜜还甜,我们的国王要天天喝,说要同昭宁永远做朋友”。
    主崇文的学子已能捧着策论与老臣辩得面红耳赤,有个叫周瑾的寒门子弟,论及“寒门取士”时。
    拍着笏板大声说“世家占仕路如占良田,当铲其根,让天下寒士有出头之日”。
    说得比当年弹劾吕氏贪腐的御史张彦还锋利,连裴砚辞都端着茶盏点头,说“这孩子,有摄政王当年的胆气,敢说真话”。
    主宣武的将领在沙盘前推演兵法,手指划着细沙算的行军路线,绕开了敌军的粮草道。
    连镇守边关三十年的老将军都捋着花白的胡子点头。
    说“这股子‘以奇胜正’的劲,活脱脱是摄政王当年在北狄退敌的样子。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绕到敌军后方,断了他们的粮道”。
    可天不遂人愿。
    那日早朝过后,内侍捧着块雕着缠枝莲的象牙牌进来,腰弯得几乎贴地,声音压得低低的:“陛下,前左丞相苏锦韵求见。”
    我捏着牌的指尖猛地一紧,象牙的凉意顺着指缝渗进皮肤,连掌心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都抵不住那股寒。
    苏锦韵,三朝老臣,更是摄政王的王妃。
    自摄政王走后,辞了相位的她,闭门谢客,在府里种着芊落生前爱养的重瓣海棠。
    春日花开时落满庭院,像铺了层粉雪,却再没让人摘过一枝入宫。
    连府里的下人都不敢提“摄政王”三个字,怕触了她的痛处,这是她头一次主动踏进宫门。
    不多时,殿外传来玉杖敲地的笃笃声,一声一声,慢却沉。
    像钝锤敲在我紧绷了数年的心弦上,每一下都震得胸腔发闷,连呼吸都跟着沉了。
    抬头时,见她拄着羊脂玉杖走进来,满头霜雪,鬓边连一根黑发都寻不见。
    像是一夜之间被岁月染白了头,身上穿的素色暗纹锦袍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却依旧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
    脊背也像当年在朝堂上与世家子弟拍着笏板骂“蛀虫误国”时那样,挺得笔直如松,半点没输气势。
    她走到殿中,不等内侍搀扶,自己扶着玉杖慢慢坐下,锦凳被压得“吱呀”轻响。
    目光先落在我案上“西疆贡麦五千石”的奏折上,又慢慢移到案角打盹的皓月身上。
    眼底的沉郁像化不开的浓墨,压得人喘不过气,连殿里跳跃的烛火都似暗了几分。
    “陛下。”她开口时,声音裹着岁月磨出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得能穿破殿里的沉寂。
    每个字都像落在青石上的玉杖,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芊落走了这些年,该有个归处了。”
    我握着朱笔的手猛地顿住,狼毫尖的墨滴在奏折“西疆贡麦五千石”的字样旁,洇开一小团黑。
    像块洗不掉的疤,把“麦”字都遮了半边。
    案上的皓月似是察觉到气氛沉了,从暖炉旁的锦垫上爬起来,顺着我的袖管往上钻。
    小爪子扒着我的手腕,肉垫蹭着冰凉的皮肤,还发出细弱的“喵呜”声,却被我无意识地按住。
    我怕它这时候闹出动静,打断这份藏了太久的念想,更怕自己绷不住。
    在这位看着我从牙牙学语、攥着父皇衣角哭。
    长到独掌乾坤、敢削世家封地的老臣面前,露了帝王的脆弱,掉了不该掉的眼泪。
    苏锦韵望着我,眼底的哀恸里藏着几分了然。
    像看透了我这几年的自欺欺人,连我夜里批折时总回头望御书房门的小动作都知道。
    “老臣知道陛下的心思,总觉得不立冢,她就还在,还能推门进这御书房,还能陪陛下批奏折到深夜。
    炉上的茶凉了又热,您困了她还会从袖袋里摸出块奶酥递过来。”
    她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玉杖头垂下的明黄穗子轻轻晃,晃得人眼晕。
    “可活人要向前看,陛下掌着这万里江山,掌着万千百姓的生计,不能总困在念想里。
    逝者也该有块实实在在的地方安息,总不能让她像阵风似的,在这世上飘了一年又一年。
    连个能落脚、能让老臣等捧着奶酥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是啊,她是苏锦韵,是陪着覃芊落从欢脱的世家小姐,走到权倾朝野摄政王的人。
    是看着我从躲在芊落身后、听见打雷就攥紧她衣角的小太女,长成能独掌朝政、敢削太原王氏三成封地的君主的长辈。
    更是这朝堂上唯一能同我一样,把覃芊落放在心尖上疼、刻进骨血里念的人。她怎会不懂?
    可她更是曾在朝堂上说“君为天下先,私情当后”的老臣,是当年劝芊落“江山为重,儿女情长可暂放”的爱人。
    我怎能因自己这点见不得光的执念,让她寒心,让天下人觉得帝王耽于私情、不顾礼法纲常?
    指尖掐进掌心,钝痛顺着神经爬上来,像细针在扎,让我从自欺欺人的迷梦里找回几分清醒。
    我终是点了头,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殿里浮动的尘埃,连嘴唇都在发颤:“依老丞相之意。”
    送走苏锦韵时,我送她到宫门口的金水桥边。
    秋末的风卷着宫墙外的落叶飘过来,落在她素色的袍角上,她抬手拂掉,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见她站在桥面上回望了一眼,目光掠过御书房的窗棂,掠过殿角那棵芊落当年亲手种的梧桐。
    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夏天能遮满半个庭院。
    像是在找那个曾常倚着梧桐看书的青衫身影,又像是在同这宫墙里的旧时光告别。
    随后玉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顿,力道轻得像羽毛落在心上,却震得我眼眶发热。
    她才拄着杖,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素色的袍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背影在宫墙的阴影里缩得很小。
    却依旧挺直,像株在寒风里站了多年的孤松,连风都吹不弯。
    我在金水桥上站了许久,风裹着寒意钻进领口,把心都吹得凉了。
    直到内侍轻声提醒“陛下,风大了,该回殿了”,才转身回了御书房。
    殿里的铜漏滴答作响,把窗外的黄昏一滴一滴,滴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暮色。
    烛火燃到了尽头,灯花“啪”地炸开,溅在奏折上,烫出个小黑点,我才惊觉指尖已冻得发僵,连握着的朱笔都有些打滑。
    墨汁在纸上晕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极了当年我哭着要找父皇时,写得歪歪扭扭的“宁”字。
    直到皓月从系统空间里出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蹭我冰凉的手背,小舌头还舔了舔我掐出红痕的指缝。
    那根绷了数年的弦,才终于“嗡”地松了,眼眶猛地热起来,眼泪砸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把“西疆贡麦”的“贡”字泡得发肿,像极了当年我哭鼻子时,她用帕子替我擦眼泪的模样。
    还好,这宫里还有它,还有个能让我不用端着帝王架子、不用藏着眼泪的活物。
    商量陵寝选址时,我和苏锦韵起了争执,吵得比当年削王氏封地时还凶,殿里的烛火都被我们的声音震得发颤。
    我坚持要把摄政王葬入皇陵——那是我百年后要去的地方,地宫左侧早已留好位置。
    石壁上还刻着我偷偷让石匠凿的“芊落”二字,刻得浅,怕被人发现,却足够我摸着认一辈子。
    我要她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等我百年之后,陪她一起看昭宁的日出从东方的山尖爬上来,把地宫照得暖融融的。
    一起听西疆传来的驼铃声顺着风飘进地宫,像她当年教我唱的童谣那样清亮。
    甚至想好了,要在她的棺木旁放一卷西域地图——是她亲手画的那卷,边角都磨破了。
    我一直藏在御书房的暗格里,夜里睡不着时,总拿出来摸一摸,指尖能触到她画路线时的笔锋。
    还要放一盒北疆奶酥,是她最爱吃的种类,用她生前用的描金盒子装着。
    苏锦韵起初是不允的,玉杖重重敲着地面,青石板上都震出细微的纹路,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