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慧离开时，谢怀玉主动出门相送。
    到了院门口，连慧忽然对谢怀玉拱手一揖：“那晚多谢世子对我的信任，舍命为我争得了杀死假张诚的机会。”
    谢怀玉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姑娘言重了。你多次救我性命，我对姑娘感激不尽，哪敢受姑娘的礼。”
    他说的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连慧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临走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谢世子，太祖和皇上都是一代明君，将大乾治理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只不知如今几位皇子是否都和大皇子是一个性子，这大乾的未来若是落在心胸狭窄之人手中，不久之后恐怕就要步前朝后尘了。”
    谢怀玉无比诧异地看向连慧，没想到她会对谢怀瑾记恨到这个程度。
    看来他那个堂弟一日没受到惩罚，连姑娘这口气便一日出不了。
    才要帮谢怀瑾求个情，连慧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天下，当有能有德者居之。谦让是一种美德，有时也是不负责任的体现，还望世子三思。”
    话才说完，连慧便已跃出去丈许，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连慧最后几句话，将谢怀玉彻底钉在了原地。
    他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浑身血液沸腾叫嚣。
    连姑娘，她、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莫不是在劝自己去争夺皇位？
    她又如何得知，他们父子一直在刻意回避退让？
    无数念头在谢怀玉心头翻滚。
    作为太祖的长孙，他自小最得太祖宠爱，也得了太祖的精心教导。
    他虽年幼，却也看得出来，太祖每每看向他的目光里那难以掩藏的愧疚和伤怀。
    若说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没有一丝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可皇位传承，自来都是父传子，哪有皇上膝下还有三个康健的儿子，却将皇位传给侄子的道理。
    近年来，皇叔也对他越来越看重，甚至多次提起过要立他为太子。
    只是父亲每次都会及时打断皇叔了念头。
    为了大乾安稳、为了天下太平，断不可意气用事。
    父亲也无数次在他耳边告诫，切不可起了贪欲，觊觎皇位。
    他当好好辅佐未来君王，永保大乾稳定昌盛。
    这么些年来，他谨遵父亲教诲，从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对诸位皇子也关爱中带着几分尊重，便是最不受皇叔看重的谢怀瑾，他也一视同仁，多有眷顾。
    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很好，也从未放任心里那不可见人的欲望任意滋长。
    可连姑娘适才几句话，却明晃晃在提醒他，他一贯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对大乾的不负责，是任由大乾走上前朝的老路，逐渐衰败。
    谢怀玉虽被人推崇为文武双全的年轻才俊，却自知自己不如祖父、父亲和皇叔那般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心志坚定。
    可比起他那几个自小娇养在深宫的堂弟，他自信无论文武才学还是治下手段，都远胜他们一筹。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
    等他渐渐回过神，浑浑噩噩回到书房，秦王和吴胜生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吃惊地看向他。
    “玉儿，出什么事了？是连姑娘跟你说了什么吗？”
    谢怀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连慧适才一番话，他决定永远埋在心底，对父亲也不能说。
    “连姑娘适才向我道谢，说起那晚对战假张诚时的惊险，我一时没从当日的惶恐中回过神来。”
    这番话秦王和吴胜生没有丝毫怀疑。
    那一晚谢怀玉差点死在假张诚手中，昏迷了七日才解掉了身上的剧毒，捡回了一条命。
    而连姑娘被对方刺穿胸膛，伤势不比谢怀玉轻。
    两人都是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会有这番感慨也不为怪。
    谢怀玉坐在父亲身边，想要转移话题，询问适才两人在说什么。
    秦王却主动询问他：“玉儿，你对连姑娘所说的成立特务营的说法怎么看？”
    若说对连慧的了解，三人之中当以谢怀玉为最。
    两人当然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
    谢怀玉略微沉思了下说道：“连姑娘此人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也不想受人约束。之所以会答应我们为殿前司效力，也是出于自保，同时借助殿前司的力量帮她铲除后患。”
    吴胜生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她不让殿前司插手特务营的一切事务，甚至连特务营会招收多少人也不让我们干预，哪一日若是让她壮大起来，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会不会成为朝堂的一大威胁？”
    若是以前，他们不信区区一个小女子能成为他们的威胁，可现在不一样了。
    此女小小年纪便深谋远虑，若她真有野心，假以时日，真可能成为心腹之患。
    秦王未置可否，沉声说道：“她若能信守承诺，手下势力只针对西戎人和前朝余孽，绝不插手大乾内务，倒也不足为惧。以她的本事，还真能帮我们解决心腹大患。”
    谢怀玉还在想着连慧之前对他说的话。
    一个想要支持自己上位的人，该说她是野心太大还是毫无野心呢？
    又或者说她是在提醒自己，未来的君主若是心胸狭窄，对她大肆打压，她绝不会俯首称臣、束手就擒。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太过担心。连姑娘手下也就那几个杨家兄弟，她便是想要扩展人手，不说能不能逃过我们的眼睛，便是财力上，她也无能为力。
    特务营所有开支都无需朝廷拨付，他们手下也仅有明月轩一个产业，能壮大到哪里去。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一旦遇险，朝廷需要全力相助。胜生叔说得对，她无非是想要自保，在京城安居乐业。”
    秦王听完两人的话，忽而爽朗一笑：“这女子当真是聪明绝顶。她主动答应为殿前司清除外患，可谓一举多得。
    既是对拒绝交出乌金令提出的补偿，也是为自己解除隐患。
    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她早就料定我们会答应她的要求，才会这么有底气提出那些条件。何况她并非是全然不受朝廷约束，玉儿说得对，我们不必太过担心。”
    说到这里，几人不由轻松地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