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单膝跪地，碎裂的金属板边缘如刀锋般嵌入膝盖，血顺着小腿内侧滑下，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暗红。他没动，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废墟。左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掌心被尖锐的碎片划破，可那点痛楚早已被耳钉传来的灼热吞噬——那热度像是活物，沿着耳骨往颅腔深处钻，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依旧没有抬头。
    眼前，那道金影正缓缓后退半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压。光影交错中，玉如意上的火焰忽然一黯，像是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命脉，火苗缩成豆大一点橙光，随即彻底熄灭。整条走廊陷入沉静，只剩电流短路时断时续的噼啪声，像某种古老咒语的余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
    他咬破舌尖。
    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浓烈而腥甜，疼痛如针扎进神经末梢，逼着他从恍惚中挣脱出来。意识归位的一瞬，右手指尖已在地面缓缓划动，用靴尖刻下一组残缺的符纹。金属地板导灵性极差，几乎无法承载任何法力流转，但他仍坚持完成这个动作——这是他师父临终前教他的最后一个镇魂式，哪怕只是一道虚形，也能让体内乱窜的雷气稍作收敛。
    刚才那一击“九霄震狱符”，几乎抽干了他的本源之力。
    经脉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反复穿刺，左臂早已麻木，连抬都抬不起来。那是反噬，也是代价。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施术前的画面：金影凌空而立，指尖轻点，一道金色火环自虚空浮现，将他释放出的雷霆尽数吞没。那一击，并未真正对准他，而是精准截断了他与地下主阵眼之间的灵力链接。
    不是杀招，是封禁。
    他从战术腰包里摸出半张低阶雷符，纸面泛黄，边缘焦黑，显然已存放多年。他将符贴在颈后大椎穴处，轻轻一拍。符纸无声燃烧，腾起一丝幽蓝电光，如蛇般钻入脊柱。手臂猛地一颤，肌肉抽搐着恢复知觉，五指终于能屈伸。
    通讯模块仍是灰的。
    所有无线信号被彻底屏蔽，防火墙启动物理隔离，整个地下指挥中心成了信息孤岛。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接通地底光纤环路，通过有线链路向b3掩体发送应急信号。
    他拖着主机残骸向前挪行，外壳滚烫，隔着作战服都能感受到热浪蒸腾。屏幕裂成蛛网状，但核心接口尚存。他拔下数据线，指尖因脱力微微发抖，却仍稳稳插入地下光纤终端口，手动切换至局域网模式。系统加载缓慢，进度条卡在百分之六十，像一头疲惫的老牛，一步一顿地往前爬。
    三分钟后，绿灯亮起。
    他深吸一口气，敲入预设代码，按下回车。
    摩斯信号发出：“红灯灭，绿灯启，归巢。”
    这是最高级别的应急指令，意味着外部威胁暂缓，二级节点立即启动响应程序。信号一旦接收，b3掩体会自动激活冷备份服务器，切断一切对外暴露路径，转入隐蔽运行状态。
    十秒后，耳机传来一声短促滴响——清脆、干净，如同寒夜露珠坠叶。
    b3已接收。
    他靠墙坐下，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沉重得像拉风箱。这不是伤，而是真气逆行引发的胸臆压迫感，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外面没了动静。
    焚化炉方向的黑焰熄了，运输车上的血符不再渗出血珠，玄坛祠那口百年铜钟也停止了无端鸣响。城市警报系统沉寂下来，整座城市仿佛陷入一场诡异的安眠。
    但这不代表安全。
    真正的危险，往往藏在寂静之后。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阴流计——一只陶土制成的古老罗盘，表面蒙尘，液面静止如冰湖。土地爷曾说，这东西对亡魂波动极为敏感，只要方圆十里内有阴气流动，液体便会旋转不止。如今它纹丝不动，说明大规模灵力活动已经结束。
    要么攻击失败，要么……目的已达。
    他低头回想金影出手时的火焰颜色——由赤红转为炽白，近乎焚神之火，却终究未达纯青之境。那种级别的火焰，足以焚毁元神，不留痕迹。而方才那一击，明显有所保留。更像是警告，而非诛杀。
    对方的目标，从来不是摧毁指挥中心。
    而是打断他们的收网行动。
    他重新打开战术平板，屏幕闪烁几下后恢复正常。时间显示：00:07:21。
    距离系统重启还有七分钟。
    铅盒封印数据仍然稳定，千丝藤溶液剩余34%，雷符库存归零。资源见底，战力折损过半。他盯着屏幕良久，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份匿名情报——f6-4419号冥币尚未激活，真实位置未知。当时他以为是干扰信息，现在看来，或许是唯一的关键线索。
    他站起身，扶着墙走向广播终端，接入b3扩音系统。
    “封存所有原始数据副本。”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启动冷备份服务器。全员服用安神丹，轮岗值守。代号‘守夜’，执行一级防护。”
    指令下达完毕，他关掉广播，转身走向出口。
    东湖殡仪馆方向仍有焦味飘来，混杂着腐土与金属熔化的气息。他沿着地下通道步行二十分钟，抵达外围警戒线。现场已被封锁，黄色警戒带缠绕在断裂的钢梁上，随风轻晃。但没人敢靠近焚化炉——炉口残留一圈黑色焦痕，看似油污，实则触之生寒，指尖碰到会立刻结出霜花，且伴有轻微麻痹感。
    他戴上绝缘手套，取出一根特制铅管，小心刮取样本，密封后贴上标签。这种物质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灵材或污染物，拿回去做成分分析，至少能让上级承认事件的真实性，而不是再以“集体幻觉”搪塞过去。
    返回途中，他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地面有一小块未融化的沥青，形状不规则，边缘泛着暗红光泽，像是凝固的血泪。他蹲下查看，指尖轻碰——温度低于零度，却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感，仿佛皮肤之下有细小的火蚁在啃噬神经。
    这不是普通的残留物。
    他迅速取出空试管，用磁力采样器小心收集，放入防磁证物袋。这类物质极不稳定，若非特殊容器，极易引发二次反应。
    回到指挥中心废墟时，备用电源还剩八分钟电量。他把两个样本放进防磁柜，确认锁闭无误，顺手打开战术平板，新建文档。
    标题：财神团反扑已挫，核心证据保全，建议转入隐蔽侦查阶段。
    正文写下三条：
    敌方使用高阶灵体干扰，未造成实质性破坏，判断为威慑性反击；
    三处异象同步发生，具备空间折叠特征，技术来源不明；
    f6-4419号冥币未激活，真实位置仍未知，建议暂停公开行动，启用暗线追踪。
    他设了定时发送，等系统恢复后自动上传至中央档案库。
    做完这些，他站在废墟中央，环视四周。
    墙体崩裂，钢筋外露；设备损毁，火花偶尔从裸露的电线中迸出；操作台翻倒，键盘散落一地，屏幕上还残留着半句未发送的预警信息：“注意——第七区……”。空气中弥漫着臭氧与焦糊混合的气息，像一场刚刚落幕的战争遗迹。
    但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
    是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户籍系统里莫名多出的死亡记录，企业账目中悄然转移的巨额资金，深夜街头无人认领的冥币，甚至某些老人口中突然提起的“老宅拆迁补偿款”。
    他摘下耳钉看了一眼。
    银质表面出现一道细裂纹，像是被高温灼烤过，又似承受过某种精神冲击。这是王灵官亲手交给他的信物，号称“听幽辨妄”，能感知邪祟低语。十年来从未受损，如今竟现出裂痕。
    第一次。
    他重新戴上，走到防磁柜前，确认铅盒封印完好。符纸边缘微微发黑，是受过冲击的迹象，但封印未破，核心数据仍在。
    只要证据在，就能继续查下去。
    他拿起背包，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战术平板震动。
    一条新消息弹出： 【f6-4419，状态变更：待命】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回删键上方。
    消息没有署名，也不是常用联络方式发来的。ip溯源显示来自市电力调度中心内部网络——一个理论上不应接入任何私人通信协议的封闭系统。
    他没删。
    而是将消息截图，存入加密文件夹，命名为“七月十五”。
    这个名字，他曾在一个失踪案卷宗里见过。那天，全市共有十七名登记在册的“已故人员”在同一时刻产生了用电记录，监控拍到他们走进便利店买烟、去银行取款、甚至有人坐在公园长椅上看报纸。
    后来，那些监控全部被判定为“设备故障”。
    他合上平板，走向电梯。
    金属门缓缓打开，轿厢内灯光昏黄，照得人影模糊。他走进去，按下地面一层。
    上升过程中，空气忽然变得粘稠。
    他察觉不对。
    一股极淡的香气浮起，像是檀香混着铁锈，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这种味道不该出现在这里——地下三层以下严禁明火，更不可能有人焚香。
    他立刻屏住呼吸。
    抬手欲按紧急制动，却发现按钮表面覆盖了一层透明薄膜，质地如凝固的蜡，触感温热，竟像是某种生物分泌物。
    指尖刚触到按钮，轿厢猛地一顿。
    灯闪了一下。
    再亮时，对面不锈钢壁映出他的身影——身后多了一个模糊轮廓，穿着深灰色长袖唐装，手里提着一只老式棕皮箱，箱角磨损严重，锁扣处刻着一行小字：“福生无量天尊”。
    他慢慢转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但空气中那股味道更浓了，檀香之下，隐隐透出一丝腐烂的甜腥。
    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探入腰后暗袋，握住一枚早已备好的镇煞钉。同时，左手悄悄打开了平板的录音功能，麦克风朝外。
    电梯继续上升。
    数字跳动：b2……b1……
    就在即将抵达地面的一刹那，不锈钢壁上的倒影忽然变了——
    他的脸，开始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