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凝神辨识船上旗语。
    随即沉稳地将镜筒转向北方。
    果然，北方海面亦出现了曾经神汉军中制式战船的踪影。
    只是，战船上面却大多旌旗歪斜，船迹诡异，显然早已被黄巾渗透控制，沦为诡兵。
    “原来如此……”
    刘协缓缓放下千里镜，眼中寒光乍现。
    这股贼寇并非仓促来袭。
    而是早有预谋。
    强行绕行一个大圈。
    自北、东两个方向的仙城同时进发，意图将这支虎贲天舟合围于此，一举歼灭！
    刘协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出那句史评：
    “毋庸深责山阳公矣……”
    然而这一次。
    刘协脸上非但不见悲戚，反而露出一抹释然与锐利交织的笑容。
    “吾未壮，壮则变生。”
    “今日，本将军便叫尔等看看——”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金铁交鸣，穿透呼啸的海风与刺耳的船铃，清晰地传入每一名将士耳中：
    “你这祸乱天下的黄巾蛾贼，究竟……好不好杀！”
    话音未落，刘协已豁然转身。
    周身玄甲在惨淡的天光下泛起冷冽寒芒，映照着其下坚毅的面容。
    声如震雷，响彻全船：
    “全军听令！”
    “结阵——”
    “迎敌！！！”
    “喏——！！！”
    应声如山海崩摧。
    自甲板、舱室、了台各处轰然炸响！
    数百万汉军锐士闻令而动。
    他们早已全身披挂重甲，手持制式刀盾，肃立如林。
    这些皆是刘协亲自从归附天庭的神汉旧部中精心擢选而出的百战老兵，其中更不乏昔日拱卫皇城的羽林郎！
    相较于专职征战、训练更为系统严苛的天庭虎贲军。
    他们或许在技击之术上稍逊半分。
    然其骨血之中镌刻着对神汉的绝对忠诚，历经战火淬炼出的那股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的狠厉之气，却更胜一筹！
    他们早已将一切，包括性命，皆献予了昔日的神汉。
    而今，则献予带领他们重拾荣光的山阳将军——刘协！
    刀盾碰撞，甲胄铿锵。
    浓烈的战意冲天而起，将扑面而来的湖风都染上了几分铁锈般的肃杀气息！
    ……
    黄巾舰队旗舰之上。
    风帆鼓荡。
    昏黄的符箓在桅杆上闪烁不定。
    张曼成默坐于一尊固定于甲板的木桶之上，粗糙的手掌紧握身旁缆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气息带着几分焦灼与不安。
    军中几名身形魁梧、肤色枯黄的黄天力士惶急上前，跪地禀报：
    “启禀上使…黄天…黄天并未如期降临！”
    “而且天公将军所赐术法…似乎…似乎也失效了！”
    随军力士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计划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本应携无上伟力降临、为他们指引方向并赋予力量的“黄天”，非但没有出现。
    反而被一座玄奥莫测的仙阵光华牢牢禁锢在远方，连其存在的痕迹都在被不断磨灭、否定。
    甚至连他们这些作为“黄天”锚定道标而存在的黄巾力士自身，都开始感到一种源自根本的虚弱与消散感。
    “荒谬！”
    张曼成猛地抬起头，厉声斥退左右。
    他眼眶处是两个不断蠕动的漆黑窟窿，几根细小的触须从中探出摇曳，原本应是眼珠的位置暴起可怖的青筋。
    “我等一无所有，还有何可惧！”
    张曼成嘶声吼道。
    太多变故堆积如山，压得这位三十六方渠帅中还算得力的“神上使”喘不过气。
    黄巾本无建制水师，纵横江河湖海本是汉军精锐的专利。
    张曼成不过是在另一段模糊的时间残影中，侥幸先声夺人，设计夺下了一支近海水师的兵权。
    方能似蛟龙入海，南下驰骋，勉强拉扯起这支舰队。
    在“黄天”界域的诡异海域中，他们经历了多次联合操练与出航，张曼成本人亦是舰队指挥。
    如今虽称得上有了些许配合。
    但张曼成心知肚明，眼前这片混沌界海与寻常江河截然不同，战法岂能沿用？
    于此远洋决战。
    面对享誉诸天、船坚炮利更兼种种莫测特性的天庭梦幻天舟，纵有“黄天”加持，己方胜算亦是渺茫。
    更何况。
    如今“黄天”已自身难保。
    黄巾舰队在混沌的界海中剧烈颠簸。
    旗舰甲板上气氛凝滞如铁。
    又有几名身披残破黄袍的使者。
    几步跨越其他艨艟的距离，步履踉跄地奔至张曼成座前，周身缭绕的昏黄光晕极不稳定地闪烁明灭，仿佛风中残烛。
    “上使！大事不好！”
    为首一名使者扑跪在地，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变形。
    “我等…我等与‘黄天’的联系正在急剧衰减！祂赐予的伟力…正在消退！”
    另一名使者颤抖地抬起枯黄的手掌。
    只见其掌心那道象征着“黄天”眷顾的符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模糊。
    “不止如此…上使！”
    “我等躯壳…竟也开始感到虚乏涣散！仿佛…仿佛我等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某种力量影响下，遭受抹杀！”
    恐慌如同毒雾般在甲板上蔓延开来。
    更多的黄天使者围拢过来。
    全都是黄巾舰队里有头有脸的船长。
    他们的眼眶或空洞，或燃烧着摇曳不定的幽火，皆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惶惑。
    “莫非…‘黄天’已弃我等而去？”
    “还是说…天庭之力，竟真能断绝我等与黄天的联系？！”
    端坐于木桶之上的张曼成猛然抬头，漆黑窟窿般的眼窝中，几根扭曲的触须骤然绷直，疯狂舞动！
    他枯瘦如爪的手掌狠狠一拍身旁缆绳。
    发出沉闷的响声。
    “统统闭嘴！”
    张曼成厉声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歇斯底里愤怒。
    “区区联系衰减，便让你们失了方寸吗？！”
    张曼成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癫狂气势，伸手指着跪倒一片的惶恐使者：
    “看着我！”
    “记住我等为何而战！”
    “我视天庭百城为饵，皆可食之果腹！”
    张曼成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仿佛要将必胜、不可动摇的信念强行灌入麾下心中。
    “羸汉暴政不息，我黄巾便永世不绝！”
    “此乃黄天之道！岂因一时阻逆而更易？！”
    张曼成猛地转向前方那逐渐逼近、军容严整的汉军舰队，眼眶中的触须直指对方：
    “彼辈倚仗船坚炮利，焉知我黄巾子弟心中焚天之怒？！”
    “慌什么？！不过一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