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演播厅里落针可闻，全场人员的目光，皆关注于祝响，“怎么不讲了？”
    祝响垂眸扫过自己手里这张，灾控局舆论控制部撰写的演讲稿，他望着演讲稿里那些，颇具煽动性的演讲词。
    最终，他将稿纸轻轻放回桌面，“目前，我们已经锁定这起事件的源头，随时可以将其解决。但这就意味着，我们要与那些归来的人们，再一次告别。”
    “是否要解决这个源头，是否要再说一次再见，这个结果，将由屏幕前的你们，共同投票决定。”
    “此时此刻，我们灾控局正在向每一位事件亲历者，以短信的形式，陆续投放号码到你们的手机里。拨打这个指定号码，即可参与投票。”
    “另外，如果有漏失记录的事件亲历者，可以拨打屏幕下方的这个热线电话，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尽快与你核实，并征得你们的投票。”
    “投票将在三个小时后的晚上十点整截止，届时我们将公布结果。”
    “同意，或反对，请给出你们的答案。”祝响停顿片刻，“就这样。”
    见状，导播立马挥手切走画面。
    祝响刚走下演讲台，就有一位灾控局的工作人员立刻迎上，“祝响队长，您跳过中间的那一段演讲，恐怕无法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同意票。”
    “我不想说。”祝响目不斜视道，“赵睿，你去吧。”
    “好。”赵睿频频轻点下巴，现在他只想插上翅膀，飞奔回自己母亲面前。
    赵睿开车奔回医院，正巧赶上自己母亲的又一次抢救。
    “这位家属，病人正在抢救，您不能进去！”急救室门口有护士阻拦道。
    “没用了，这都没用了！”赵睿哪里顾得上这那，直接推开护士闯进急救室，正好撞见自己母亲，正气若游丝地哀求道，“好痛，让我死吧……”
    淋漓大汗浸湿整张无菌布，把布的颜色从荧光蓝染成青木灰，赵睿母亲呢喃幽咽着，“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太疼了……”
    “妈！”
    赵睿的呼喊，似乎让他母亲无神的眼里，多了一分光亮，“孩子出生了吗？”
    “孩子还好吗？”
    赵睿扑通跪倒在自己母亲面前，两只温厚大手把他母亲冰冰凉凉的小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出生了，我很好……”
    可是自己的母亲，没有回应。
    “没有打镇痛吗？”赵睿泣不成声道。
    麻醉医生物伤其类，深感自己的无力，“打了，不管用。”
    “不用救了，回病房吧……”赵睿扑在自己母亲身边，察觉不到一点母亲的呼吸。
    一刻钟以后，赵睿的母亲再次苏醒，起死回生。儿子与丈夫，侍候在其左右。
    “忙完了吗？”赵睿母亲出声道。
    “嗯。”赵睿不知该如何告知母亲，一场投票将决定她的生死。
    这时，赵睿的手机震动几声，是灾控局发来的投票短信，他没有点开短信，只是埋着头。
    “你想让爷爷死掉吗？！”隔壁病床一位女生，强行夺走自己哥哥的手机，“不许投！！！”
    其哥哥任由妹妹抢走手机，只是埋头低语道：“那你要让爷爷，死一次又一次吗？”
    谁来投同意票？谁都不愿做这个恶人。
    那要投反对票，或者弃权吗？谁也不敢做这个决定。
    一大家子人，皆进退两难。
    赵睿母亲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赵睿脸庞，“发生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赵睿母亲完整观看了刚刚的录播，“那你想投什么票？”
    “我想让你活着。”赵睿的眼泪落在自己青涩的胡茬上，又被胡茬分道扬镳。
    “那好，我就活着。”
    “可我不想让你，像这活着。”赵睿哭花了脸，“这样活着，太痛苦了。”
    “你不是答应过妈妈，要跟我好好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趁现在还有时间。”
    “嗯。”赵睿怀着哽咽哭腔，为妈妈讲述自己小时候的，好事坏事，幸事苦事。
    赵睿父亲也在一旁，时不时插嘴补充，也时不时添油加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针终究走到九点半。每一个人，都要在这最后半个小时里，做出自己的抉择。是同意，是反对，还是弃权？
    赵睿在自己母亲鼓励的眼光里，拿起手机拨通那个指定号码，他凝噎到不能完整讲出这句话，“我投，同意票！”
    与此同时，祝响正躲在电视台里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他也与赵睿一样，拨通了那个号码。
    他靠在没有灯光的墙角，把手机贴在耳边轻语道：“我投，反对票。”
    片刻以后，演播厅里的南流景挑眉问道：“干嘛去了？”
    “上厕所。”祝响平淡道。
    南流景举起自己手里的平板，里面是灾控局临时制作的可视化软件，能够实时统计并显示两边的票数，“没有想到同意票和反对票，竟咬得这么紧。”
    祝响拿回平板，静静观看两边的票数，时起时伏。
    十点整，南流景率先打破沉寂，“我还以为，会是一边倒的结果呢。”
    “假如我们有一位长辈病重垂危，我们是该放弃治疗，把他从无尽的病痛折磨里解脱？”
    “还是该为孝道与亲情所困，不惜一切、倾尽所有为他治疗，硬要吊住一口命，只为求得一线生机？”祝响提问道。
    “孝欲人见，并非真孝。”貌似对于南流景而言，这是一个可以轻松得出答案的问题。
    江先臣则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有没有人问过这位长辈，他自己，究竟是想活还是想死呢？”
    南流景似乎来了兴致，他指尖敲敲反对票的票数，“倘若反对票取胜，你又当如何？”
    “事实结果是，同意票以微弱的优势，胜过了反对票。”祝响把平板放到一旁，独自走上演播厅中央的演讲台。
    导播在摄像机旁边，向祝响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祝响望向镜头，开门见山道：“截止十点整，我们总计征得票数票。其中同意票票数为票，占比63.7%。”
    “根据这一结果，我们将在今夜凌晨十二点整，处理掉此事源头。届时，一切将回归正轨。”
    “还有两个小时，请各位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好好道别。”
    此刻，一声大力摔帽的声响，在鸦雀无声的演播厅里，掷地有声。
    “怎么会这样！！！”一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蹲在自己的鸭舌帽前面，哭嚷着把自己头发揉成鸡窝，“同意票怎么会有这么多！！！”
    显然，他正是那投出反对票的人之一。而这一幕，却只是此时的h市里，一个小小的缩影。
    祝响垂眸立于演讲台，他沉默片刻，竟再昂起目光，“最后，我要告知各位一个真相。”
    听闻此言，工作人员们皆面面相觑，导播也是一头雾水，“？”
    “我身为监管h市的行动队长，有责任清除一切危害公众安全的不利因素。不管你们今天的投票结果如何，我都一定会解决这起事件的源头。”
    “这是我的工作和职责。”祝响停顿片刻，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皆铿锵有力。
    “所以，杀死你们至亲与至交的，不是你们的同意票，更不是你们的不作为。”
    “而是我，祝响！”
    此等惊世骇俗言论一出，不禁震惊四座！
    演播厅外的整个h市，更是一片哗然。
    “混蛋！”商业街里有人羞愤道，“这不耍我们吗？！”
    “对，对呀！”有人更为恼怒，“我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服全家投的同意票！”
    “什么狗屁队长，什么狗屁灾控局，有权有势了不起啊？！”
    “好险，差点就被自己的良心谴责到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投的同意票，我刚刚投的反对票好不好！”
    赵睿一家三口，同样守在病房的电视机前，“队长……”
    赵睿妈妈的小手盖在赵睿的手背上，“你跟着这样一位领导，妈妈就放心了。”
    “今夜凌晨十二点，请准时。”祝响迈出演播厅的大门，身形渐渐隐入黑暗，“拜托了。”
    “从一个没有背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步登天坐上队长的位置。”南流景凝望向祝响的背影，“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托付于你了。”
    同样感慨万千的，还有另一人。
    “这一世的你，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更是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江先臣的嘴角压不住欣慰的笑容，眼里却又有一种不能释怀的复杂眼神，“事情并未如你所愿的那般发展呐，周晦！”
    祝响远离尘嚣，回到那一幢独栋别墅，里面的青年一见他就嚷嚷道：“再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又要死了，是不是？”
    “是的。”
    “那你还不让我们见儿子，是不是？”青年的眼里尽是渴望，他多希望祝响回答不是。
    见祝响默不作声，青年竟果断躺倒并哭天喊地，“我滴儿呀！！！”不像是自己要死了，反倒像是死了儿子。
    “我还没有见到儿子过得好不好，健不健康，快不快乐，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我们早就见到儿子了，不是吗？”屋内另一女子语出惊人，她望见祝响稍显惊讶的目光，轻语道，“你和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妈妈怎么会认不出呢？”
    祝响闻言鼻子一酸，“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什么？！”青年的撒泼打滚顿时一停，他呆呆愣愣的目光在祝响和其母亲间打转。
    青年死了太久太久，久到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我是你爸爸？”一时间，祝响父亲傻乐个不停。回忆里，自己的模样渐渐清晰，渐渐能与眼前祝响的外貌重合。
    祝响父亲喜出望外，“我是你爸爸！”
    “我过得还算好，蛮健康，也还算快乐，但还没有女朋友。”
    “那要抓紧咯！”祝响父亲与他勾肩搭背道。
    “妈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没有什么要叮嘱的。”
    “因为我们的儿子，是人中龙凤！”祝响父母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道，“我们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