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我求你,让我静一静
作者:归彧   公主的掌中夫最新章节     
    “公主...”,容北书艰难出声,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在他心里翻滚,汹涌到喉咙堵住。
    容北书喉结滚了滚,顿了几息才能继续开口:“……该让他安息了”
    容北书的话虽听着有些冷血,可若再不放手,蒙梓岳的身体会逐渐僵硬。
    在这般肮脏的环境里,于满地鲜血之上强留他,何尝不是对死者的不敬。
    其实,墨玖安也明白。
    她知道,自己已无力将他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回。
    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蒙梓岳大好年华。
    她恨。
    恨天妒英才,恨自己什么都没能为他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她恨她自己,又一次害死了亲人。
    也许璇幽说得对,墨玖安确实会给身边人带来劫难。
    她是不祥的,她就该待在幽戮那个地狱。
    她就适合那里……
    璇幽……
    还真是好久没想起的名字了。
    曾经的幽戮首领,墨玖安的师父,一个恐怖如斯的女人,璇幽。
    墨玖安眼睛酸疼,她闭上眼,依旧没有放开蒙梓岳。
    悦焉张了张嘴,可不知如何安慰。
    叫公主节哀吗?
    悦焉她自己都无法承受蒙梓岳的死,更何况公主呢?
    所以悦焉只能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把悲痛的哭声尽数压在喉咙里。
    容北书默默注视着墨玖安。
    此刻的墨玖安显得越平静,容北书便越心疼。
    因为,他懂她。
    他知道她现在有多悲痛,他知道她定会自责。
    同时,他害怕她会想起从前,想起她的母亲。
    即使害怕,他也不想打扰她。
    因为这种时候,安慰的话并不合时宜,容北书能做的,就是安静的陪着她。
    “我…”,墨玖安的声音哑的有些厉害,她咽了咽唾沫,才道:“我需要…”
    她主动开口,容北书急忙凑近了些,轻声问:“公主需要什么?”
    墨玖安慢慢抬手,轻轻握住了蒙梓岳背上的一支箭,“干净的布”
    容北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可整片衣摆早已染上了泥土和血迹。
    他又快速查看四周,视线触及陆川时猛地停住。
    陆川反应很快,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果断割下自己干净的衣摆,然后上前一步半跪下来,朝容北书双手奉上。
    容北书接过,将布摊开,悦焉抓住了一端,容北书则抓着另一端。
    第一支箭,一点一点地抽离蒙梓岳的身体。
    墨玖安眉心紧蹙,生怕弄疼了他,动作格外小心。
    箭抽离肉体时会发出一声声闷响,每拔出一支,墨玖安的心就刺痛一次。
    就这样,一支接着一支,带着他鲜血的箭矢,足足二十八支,尽数被取出。
    不远处静待的一众禁军,接收到容北书做出的手势后,便轻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蒙梓岳。
    突如其来的温差让墨玖安一激灵,她慌忙伸手试图拉住蒙梓岳,可她的手背被另一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墨玖安任由容北书拉回她的手,而她自己依旧愣坐在原地,目光一直跟随蒙梓岳。
    容北书先是上下左右看了好几眼,查看她是否受伤,随即反手捏住她手腕,探她的脉象。
    她的身体有虚脱的迹象,急火攻心,痛心入骨,若再不发泄出来,恐怕会再次让她体内的毒失衡,有生命危险。
    墨玖安气机郁滞,经络阻断,容北书打算施针帮她逼出那口淤血。
    可他刚命陆川递针包,指腹的触觉倏尔消失,原来是墨玖安突然抽了出手。
    她欲起身,容北书赶忙扶她,“公主郁结于心,需立刻施针疏…”
    “是冯关仁”
    容北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墨玖安打断。
    “什么?”
    “我看见了……”墨玖安的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
    容北书瞧见她略微涣散的瞳孔,这是晕厥的前兆,可她依旧固执地推开了他。
    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木讷,她一遍遍呢喃着冯关仁的名字,从陆川的手里抢走了那二十八支箭,然后,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迈出了虚弱的步伐。
    “冯关仁……是……冯关仁……”
    随着墨玖安走近,她对面的一众禁军默默退到两边,让出了道路。
    “公主,公主!”
    容北书一遍遍唤她,见她没反应,他小跑过去,伸手就要拉住她施针。
    就当他刚要触及墨玖安手臂时,墨玖安只觉胸口一紧,倏尔一口闷血吐了出来。
    紧接着,意识同身体一起不断往下坠,在感官留存的最后一秒,墨玖安只记得自己融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容北书及时接住了她。
    容北书第一时间探她脉象确认,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他后怕地抱紧了她,脸颊贴紧她额头,连气息都在微微颤抖。
    “把箭收好,一支都不能少”容北书吩咐陆川。
    …………
    墨玖安并不知道自己晕过去。
    只是某些瞬间,仿若坠入梦境,整个人轻飘飘的,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唯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重现,模糊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玖安,玖安”
    墨玖安想开口,喉咙却堵的厉害,怎么也发不出声。
    “爹来晚了……”
    听到盛元帝哽咽的声音,墨玖安只能在意识的混沌中焦急回应:「父皇…别哭…」
    “阿姐,阿姐”
    突然,盛元帝的声音被另一个声音取代。
    「翊儿?」墨玖安心想。
    “阿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为何道歉?」
    “公主,公主!”
    “公…主…”
    「悦焉,沐辞……蒙梓岳……」
    「蒙梓岳!蒙梓岳!」
    不知为何,墨玖安急切地想抓住那个声音,蒙梓岳的声音。
    她不断奔跑,可双腿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袭玄色铠甲与耀眼的夕阳融为一体,离她越来越远。
    “千羽,千羽……”
    忽然,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娘?娘!娘您在哪儿?」
    “千羽……千羽……听得到我声音吗?千羽?”
    这是,容北书?
    「容北书…听得到…听得…到…」
    墨玖安鼻尖传来一股浓郁的药香,渐渐地,这场混乱的梦境归于平静,在容北书的药的作用下,墨玖安仅存的一丝意识也终于得到安眠。
    等她恢复感官,徐徐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沐辞模糊的脸。
    “快,快去叫容少卿,公主醒了!”
    悦焉得令,立即跑了出去。
    墨玖安脑袋晕晕的,眨了眨眼才得以让视线更清晰了些,她想开口,喉咙却干的厉害。
    沐辞眼疾手快,立即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把墨玖安扶起坐着,给她喂水喝。
    “公主感觉如何?”
    “我睡了多久?”,即使有温水滋润,墨玖安的声音依旧有些哑。
    “三天了...”,沐辞似乎想起了什么,低着头喃喃回答。
    “你的伤...”,墨玖安担忧的语气多了几分自责的意味。
    沐辞微微一笑,安抚墨玖安:“容少卿的金疮药效果极好,我已经没事了”
    墨玖安点了点头,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些许呆愣。
    安静了片刻,墨玖安重新躺了回去。
    她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可沐辞如何不知道,这恰恰就是她伤心过度之后的状态。
    刚回宫的那段日子里,她就是这副模样。
    没有大哭,没有愤怒,平淡如水,与此同时,她的眸里没有一丝光。
    蒙梓岳的死对沐辞和悦焉而言同样痛心疾首,可见到墨玖安这个样子,她们会更加难受。
    “公主...”,沐辞抿了抿嘴,踌躇片晌才小声开口:“蒙梓岳他...已经安葬了”
    不知是不是想藏住眸里即将浮现的泪水,墨玖安闭上眼,转过身背对沐辞。
    片刻后,才传来墨玖安闷闷的声音:“我知道...”
    方才墨玖安问沐辞自己睡了多久,得到的答案是三天时,她就已经猜到了。
    “公主...”
    “退下吧”
    沐辞还想说些什么,墨玖安却下了命令。
    仿若闪回到八年前,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沐辞的心。
    沐辞鼻腔发酸,登时红了眼,连声音都在颤抖:“公主,奴婢求求您不要这样,求您不要吓奴婢好不好,公主...”
    沐辞跪在床边,哭着恳求她。
    可墨玖安依旧背对着沐辞,“我求你...让我静一静”
    她的公主竟然开口求她,沐辞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如刀绞。
    她只能默默擦泪,然后安静地退出去,离开之前,再三望向墨玖安孤零零的背影。
    沐辞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容北书赶快回来,她只能寄希望于容北书,期待他能让公主敞开心扉,把憋在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
    这三日来,容北书原本都在公主府里照顾墨玖安,等她醒来。
    可今日刚好得到一条重要的消息,容北书便只好先回大理寺。
    所以墨玖安醒来时,他刚好不在。
    至于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值得容北书急匆匆回大理寺,这就得等到他亲手剖开红云的肚子,打开那颗小铁球才能知道。
    红云就是袁婉清的婢女,容北书让她找出袁婉清背后之人是谁,然后将答案藏入这颗铁球里,并吩咐她,若有任何危险第一时间吞了铁球。
    这样,即使红云被灭口,容北书依旧能知道答案。
    果然,陆川带来红云被灭口的消息,容北书回大理寺解剖红云的尸体。
    打开铁球取出那张纸条时,陆川紧张的手都在抖,他并没有先看,而是第一时间递给容北书。
    陆川屏气凝神,直勾勾地观察着容北书的反应,“阁主,写了什么?”
    容北书只是垂着眼眸,将纸条默默放到了桌上。
    陆川难得一次猜不出容北书的情绪。
    他自作主张,拿起容北书放在桌上的纸条。
    那张纸条上,孤零零地躺着三个横,也就是一个“三”字。
    “三?什么三?”,陆川凝眉思考,问容北书:“是名字里带三,还是指,排行老三?”
    容北书依旧低垂着眼眸,倏尔,他勾起嘴角,摇头低笑。
    在陆川看来,容北书的这个笑容显得格外苦涩。
    “阁主...”
    在陆川心疼的目光里,容北书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开口:“红云的家人呢?”
    “救出来了”陆川答。
    “尽量补偿吧”
    “是”
    容北书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听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那…他们呢?”
    这几日,容北书日夜守在墨玖安身边,将那些暗影的后事全交给陆川处理。
    陆川当然知道容北书所指为何,他的神情也跟着浮现几分悲痛:“已经安葬了,他们大多是阁主从斗奴场赎回来的,没有亲人,没有身份...”
    容北书的气息有些沉重,他低下头,闭上酸涩的眼睛。
    陆川感觉到容北书的情绪,急忙补充道:“是阁主救了他们,给了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子时誓死追随阁主,终生忠于阁主,是因为阁主值得,阁主,不必自责…”
    容北书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阁主,红云所说的‘三’,难道是指...”
    容北书没有正面回答陆川的问题,而是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夜探宁王府”
    三皇子墨翊今年弱冠,被封为宁王。
    容北书说到这个份上,陆川再迟钝也该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地点头,拱手领命。
    正此时,屋外传来通禀声:“少卿,容御史来了”
    三日前,容长洲听到墨玖安遇刺的消息,甚至来不及换下御史官服,于闹市骑马,直奔公主府。
    因为这件事,他还被其他御史以扰市为由,狠狠参了一本。
    身为御史带头违法,容长洲还因此被扣了俸禄。
    今日,容长洲本也打算去公主府的,却听说容北书回了大理寺,他便来这儿找容北书。
    “公主怎么样了?”
    问过之后,容长洲难得在容北书眼里看到了无助。
    “心病...”容北书说。
    容长洲眉心微凝,乌黑长睫藏住了眼底的心疼,“时间会疗愈一切”
    “不,时间并不会改变痛苦,只会让人习惯痛苦”
    “习惯,何尝不是一种疗愈”
    “可我不想让她一直痛苦”
    容长洲从容北书的话语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想做什么?”
    “报仇”
    代表着死亡的两个字,容北书却说的格外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