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方府，白芷先打听了乔婉婉养伤的屋子，而后就步履如飞地直冲过去。
屋子里满是浓到令人作呕的草药味儿，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乔婉婉。不过呼吸平稳，像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白芷松了一口气。
房屋外，方知恒顶着眼下两道青黑姗姗来迟：“殿下，您怎么来了……噢，白姑娘也来了，自京城以来许久未见，白姑娘别来无恙？”
白芷笑道：“别来无恙啊方大夫，托你家殿下的福，过得十分好。多谢你救下乔都尉。”
楚云川站直了些。
“白姑娘不必客气，乔都尉职责之内受伤，我理当尽心救助，分内之事罢了。”方知恒屏退左右下人关紧房门，这才松懈下来道，“没想到侯府二夫人竟会来到十三州从军，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殿下，白姑娘，你们来此何事？”
楚云川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几本书：“关于那具尸身上的奇毒，白芷找到了一些线索。”
白芷：“我只是粗通药理，具体是什么毒还得方大夫定夺。”
方知恒的神情严肃起来，把两人一路带进了书房，问道：“乔都尉昏迷前，只来得及说上一句林大人让她带来的尸首身中奇毒，原来是殿下下令要把尸首送来的吗？”
楚云川点头：“是。”他把事情始末连带着仵作被杀一事全说与方知恒，方知恒眉心攒紧：“在科举前夕出这事情，若真闹出什么乱子来，可是难向百姓交待。”
“开门见山，方大夫。”白芷把楚云川拽到面前，对着他一通比划，同时给方知恒说明查瓦措的尸体究竟是什么状况。
楚云川十分听话，让仰头就仰头，让闭眼睛就闭眼睛。
方知恒：“……”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是这样，方大夫，我在书上找到几种类似的毒草。”白芷拿过带来的几本书，摊在桌上依次翻开到有折印的一页，方知恒看着那些粗放的折印心都在抽抽，他仔细地压平，而后默看起来。
接下来的事，白芷和楚云川就没法再插手了，两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声闲聊起来。
“白芷，现在想来，幸好你当时劝乔婉婉和离，否则不光十三州少一良将，她若随着侯府灭门，我也难再面对乔居崇将军。”
“……你还真的打算让乔婉婉跟着侯府一起灭门啊？”
“灭门之前，变数越少越好，我若保了乔婉婉，难保惹出什么祸端。”
“景王千岁，你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乔婉婉碰上你……多亏她命大。”
“是多亏了你。对了，我忘了跟周掌柜请假，今天无故旷工，她会不会扣我的工钱？”
“你的工钱是从我的分红里出，不耽误落在她自己兜里的，她怎么会伸那个手？再说了，你大小也是个王爷，还缺那仨瓜俩枣的？”
“战后重建处处用钱，做王爷的才该精打细算，我好容易才从皇上那薅来三万两黄金……”
“三万两黄金？！”
“听着是一大笔钱，用起来却如流水，不然我也不至于对缺钱粮的地方以赊代济，早就洒银子了。”
“怎么连你这都缺钱啊……你给我的银票我还没动，要用的话跟我说啊。”
“为何没动？”
“我刚到青县的时候这连个钱庄都没有，兑不出银子，我干脆留着压箱底了。”
“三千两银子杯水车薪，还是继续压箱底吧。”
“……看看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方知恒终于把头从书上抬起来，忍不住道：“殿下，白姑娘，你们这是……”
他早就想问了，傅尧只给他留了一句“云川追白姑娘去了”，第二天景王府便只剩了一个长风，烂摊子全摞在他身上，幸好事情不多他尚能应付得过来。
眼前这样子……怎么看怎么是其乐融融的场面，难道两人已经……
白芷会错了意，歉疚道：“对不住啊，我们话太多了，我们现在就闭嘴。”
楚云川：“白芷，他不是想说这个。”
白芷：“啊？”
“知恒，如你所见，我与白芷如今已许婚了。”楚云川一手撑脸，笑意盈盈，白芷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喝茶——她和楚云川的关系，向外人说起时她从不介意，可怎么跟熟人说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方知恒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楚云川继续道：“待十三州再安定几年，诸事太平，知恒，你可愿接替景王的位子？”
“咳咳咳——”
白芷忍住了没喷茶水，被呛个半死，脸都呛红了，楚云川给她拍背顺气，自责道：“我下次不在你喝茶时说话了。”
白芷：“……”是这码子事吗！一下子说起这个也太突然了吧！你不用照顾一下方知恒的感受吗！
果然，方知恒如遭当头一棒：“殿下……这、这是何意？”
“如我所说，待诸事太平，我便退位让贤。”楚云川道，“先王雪冤，故土重建，我该做的做完，也是时候歇一阵子了。不瞒你说，知恒，我这景王做得实在疲惫。”
他压根没说真话啊！白芷咳个不停，腾不出嘴说话，急得直拽楚云川的袖子，楚云川安抚似的覆住她的手，对面色的凝重的方知恒接着道：“你若不愿意也无妨，天下之大，总能有个坐得稳王位的人，或是从这次科举中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也无不可。”
良久，方知恒步向楚云川，深施大礼，缓重开口：“我追随殿下，绝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想济世救人，殿下若真有此意，我定为殿下寻觅最有才德的人接替王位……殿下，风雪十年，是该歇了。”
“好。”
楚云川眼中平静如水，像是风雨过后的深井，虽然久积泥污，终也能如愿地晒到太阳，把泥污都晒干脱落，露出下面的清泉来。
白芷逐渐喘匀了气，方知恒对白芷道：“白姑娘……多谢你。”
他没说谢什么，但白芷觉得自己知道，她深看楚云川一眼，轻声回应道：“哪啊，彼此彼此。”